2、 梦昙劫，梨花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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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月，他便再也没来过我的寝宫。那晚的情形被一众有心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帝后失和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来我又听闻他在朝堂上接受了董太师大选秀女，充盈后宫的提议。一时间皇后失宠在皇城中有掀起了一番话题。
眉儿这几日火气很重，就算脑子昏沉地躺在榻上也时常能听到她在后院训斥一帮宫人：“你们这帮贱蹄子！怎了？见陛下不来了，你们一个个干活都上心！你们别忘了，住在这宫里的人始终是你们的主子，始终是这大祁国的皇后……”
后来我被眉儿逼着端着一盅莲子羹去了他的书房。守门的宫人见了我忙想要进去通报，却被我拦了下来。放踱到门口，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娇语：“陛下，这是银耳雪莉汤，贫妾炖了好几个时辰呢，陛下您快尝尝……”
眉儿在身后气得直跳脚，作势要往里冲却被我拦了下来。回到寝殿，眉儿少不得又是一阵牢骚：“娘娘，你方才为何拦着我，那董太师之女什么身份啊，竟然进了陛下的书房！”
董太师是父亲朝堂上的老对头。他的心思人人都知，以前便一直想将自己幺女董婉嫁进皇宫，奈何这皇后的名头却被我给抢了去。为了与父亲争口气，这四年里他便费了心思想将这女儿塞进来，现在到底是如愿了。董婉在闺阁中错过最好的碧玉年华，如今总算熬出了头。这董太师确实沉得住气……
雪霁天晴，那一日我坐在靠窗的软塌上，背着日光绣着手中的并蒂莲图，眉儿便在一旁逗弄着两个孩子。外间有人来传话，说董秀女求见。听闻这几日龙傲都歇在了她那处，如今来见我无外乎想要昭显一下自己的风头。眉儿显得有些忿忿，我咳了两声，示意她过来扶一把。
“娘娘，你如今病着呢，要好好休息，不要去见她了回了吧。”
我摇了摇头：“算了，见吧，若不见平白落人口实。”
董婉今日也算是盛装而来。一席红色的烟纱碧霞罗衣，身披金丝薄烟软纱，低垂的鬓发上插满了珠翠绫罗。在待选的秀女中，她算是年岁较大的，但这一张脸确是不输给任何人。她见了我，微微愣了愣，连忙委下身，向我做了个礼：“妹妹董婉给皇后姐姐请安……”举手投足间尽显婀娜。
我不在乎她这个礼行的是否的不到位，心下暗思她明明比我大些却还要叫我声姐姐，不知有没有感到委屈。
我叫人赐了坐，她又福了福：“多谢皇后姐姐……”眉儿皱着眉在我耳边嘟哝着：“谁是你姐姐，陛下可没封你任何名分，叫姐姐是不是过早了点……”她一番话声音虽不大，但还是正正经经地传到了董婉的耳朵里。原本妆容精致的小脸“唰”地一下白了个通透。我略显责备地瞟了一眼眉儿，她才瑟缩一下噤了声。
这事情一闹，董婉显然没了炫耀的兴致，寻了个理由便匆匆告退了。之后我又听说了一件事，这董婉从我这凤栖殿出去后便去龙傲那里哭诉了一番。后来她终究是如了愿，龙傲封了她一个正二品昭仪之位，虽没有上妃位，她确是这新晋秀女中第一个被封了份位的，倒也风光了。
……
这几日我睡得很沉，在殿内的软塌上尽管将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还是觉得有寒意顺着脊背一寸寸地向上攀爬。我轻咳着，吞下口中的腥甜感，沉梦中只听到眉儿在我身侧嘤嘤的哭泣：“娘娘，你都病成这样了，陛下为何还不来看你，眉儿每次去请陛下都会被董昭仪的人拦下来，娘娘，眉儿该怎么办？”
董婉的封位典礼我终究是没有去成。不过最后，她却做了个典范，封位仪式结束后想要正正经经拜我一回。我听到内侍传回这个小时，挣扎着爬了起来，叫人梳洗了一番才让眉儿将我扶进了前殿。
这三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他的身旁偎着一身华丽宫装的董昭仪。没想到他会亲自陪这董婉来，看来是真宠她。如今回想起他曾对我说的那句：“……朕想许你一生一世，弱水三千我独取一瓢……”满满的苦涩感占据了心头。
他见了我，眉头便一直纠着，董婉在一旁巧笑嫣然：“妹妹给皇后姐姐请安，皇后姐姐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今，她确实可以光明正大地喊我一声“姐姐”了。
我坐在凤坐上，抬手想示意她起身，却抵不住突来的晕眩感，一头栽到了地上。凤栖殿瞬间乱成了一团。我睁着迷蒙的眼，看着他将我抱起，眼里闪着不知所措，嘴里疾呼着：“云儿！云儿！太医呢？太医在何处？”
这一觉我不知睡了多久，在将醒中听到一阵暴戾声：“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感染风寒已久，加之郁结于心没有好好调理，恐怕，恐怕……”
桌上茶盏被人扫下，发出清脆的碎响：“感染风寒已久？怎么回事？为何没人通报朕？”
一旁传来凄厉地哭喊：“陛下！奴婢曾经想要去通报您，可是……可是都被董昭仪的人给拦了下来，奴婢没有办法……”
桌上又被人重重地一锤：“那个贱人！朕饶不了她！还有你们，救不了朕的皇后朕便诛你们九族！”
我被他这席话终究是震回了几阵清明，奋力挣扎着，用劲力气喊了一声：“龙傲……”
“云儿……”龙傲听到呼唤声，急忙奔了过来，想要抱住我却又不敢碰，生怕这是幻觉：“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莫要为难太医们了，他们是无辜的……”
“朕不管！朕要他们治好你！朕要你一辈子呆在朕的身边！”
“命由天定，你又何苦为了我造杀孽，你难道想要我不安心吗？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边，良久才道：“好……朕答应你……朕不杀他们……只要你不离开朕……朕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
后来的几日我便一直在黑暗中沉浮，有一只手在我微有一意识时探上了我的额头。眼前的亮光有些许的刺眼。视线中渐渐清晰的人影竟是消失了四年的景景。他没有变，只是那一头如墨的黑发却变成了如雪的银丝。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眸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哀伤：“醒了？护国寺的梦昙花要开了，可要去看？”
一如我之前做的那个梦，如今这般真实，这种感知却让我更觉得是梦了。我点了点头，淡笑道：“想……”
……
载着我与景景的马车渐渐驶出了皇宫，身后是骑兵纷沓的马蹄声。我躺在景景的怀里，听着他熟悉的心跳，一切如四年前那般。
夜风习习，景景将我身上的锦被又紧了紧。护国寺后院一切如前，只是那株梨花已过了花期，长满了浓密的绿叶。
我望着眼前硕大的白苞子问道：“景景，今日你确定它会开？”
他笑了笑：“从小到大，我掐算的事情可有出错过？”
梦昙花的花苞在夜里发着悠悠的白光，半天处那一轮皎月刚好将一柱月华投在了花尖上。我盯着花苞子看久了，无端觉得疲惫想要闭上眼睛。景景摇了摇我，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云儿，莫要睡去，快了！再等一会儿！”
我撑着眼皮，看到依旧毫无动静的梦昙话，心中有点失望：看来神算也有失误的时候啊。心下刚感叹完，便见到眼前白色花苞动了动，接着那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纯白的重瓣便一层层剥落了下来。一时之间光彩夺目，清香四溢。在夜风下，花瓣与花蕊轻颤着，那般的明艳动人。花朵周身流转的华光竟比那天边的皎月还圣洁。
景景在我耳边低喃道：“怎样？开了……我可没有算错……”
我蹭了蹭他的下巴，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一株梦昙花。十年了……终究是让我看到花开了……
待到那洁白的华冠闭合时，我却越来越累，意识逐渐变得混沌，我在他耳边呢喃道：“景景，我困了，想要睡一会儿，你莫要再叫醒我了，我自己会醒来……”
他望着我点了点头，眼角却滚下了两行清泪，我若现在有力气定会好好笑他一番。只是，我真的累了，好累。看着那片片纯白的落玉从枝头飘下，我也渐渐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中……我没有告诉景景，在我看到梦昙花落时，我还看到了一黑一白两道飘忽的身影，就在我经常跳舞的那棵梨花树下。我想那便是民间传奇里一直讲到的阴间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吧。
景景，这一世我等了你十年，如今我再等你一回又何妨……奈何桥上，我想让你牵着我的手一同走过。龙傲……我终究是负了他……
景景番外
云儿说，十年后她定要看到那梦昙花开的情形。每当我看着她望着那一株梦昙花苞殷切的眼神，心下油然一痛，师父的话犹在耳边。
“唉……帝后之相，可惜了可惜了，此生定活不过十八岁……”
十八岁本是女子的碧玉年华，而云儿却无法享有。后来她被傅相国接回府，我没有看她一眼，只因不想让他见到我流泪的样子。
我耗费了毕生的灵力为她续了五年寿命，一夜白了头。五年……够了，只要能让她看到梦昙花开便好。在宫门外，我看到了她大婚的场景。身旁的男子执着她的手与她一同站在那宫殿的最高处，接受万民的朝拜。我想见云儿一面，却又怕她问我为何变成这般的样子。
五年后，我知道龙傲一直在派人找我，后来我主动去了皇城，不为别的，只为云儿。她说，她要同我一起看梦昙花开，所以我要带她回护国寺。
龙傲没有拒绝，我承诺到时一定会待云儿回来。梦昙花开时真的极美，只是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再美的事物终究会消逝，就像云儿短暂的一生，残瓣凋零却留感伤。云儿在梦昙花落时再也没有醒过来，泪送红颜……
我将她交回了龙傲的手中，这一世我负了她，下一世我又要负了她……我因帮她续命，乱了天道常理，死后注定成为一缕幽魂，无法入那阴间鬼界，只能游荡于天际间成为孤魂野鬼……只有龙傲能陪着她……
师父说此生我是她的劫，却不知她亦是我的劫………………
百余年之后………………
“唉，这么多山明水秀的地方你不爱去，非非喜欢来这深山老林的可怖地方，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云儿……”
女子嬉笑着伸手挽住男子的胳膊，道：“怎么？你不愿意陪我来啊。”
男子摸了摸女子身后的长发，语气带着一丝宠溺：“怎会不愿意？我说过的，生生世世我都会伴着你，哪怕是过那黄泉奈何我都会牵着你的手不放开，你到哪，我便到哪。”
女子脸上的笑变得发的嫣然，突然眸光一亮，道：“咦，前面有处山洞，我们进去看看可好？”
男子刚想出声喝止，面前的人已翩然向那山洞跑去……
“呀！”
听到惊呼，男子心口一紧，手中的剑已经出鞘，身子如闪电般朝那山洞掠去：“云儿！”
洞中明光大亮，刺得人快睁不开眼。待眼前适应了光线，男子手中的剑颓然的落在了地上。
“傲天，这……这是昙花吗？”
洞内有一汪明湖，湖中央有一块凸起的土堆，而那土堆之上竟栽种着一朵洁白的昙花，花盘竟比寻常人家的脸盆还大些。花盏周围点缀着点点星光，美的如梦似幻。
男子错愕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好像又不是……”
“可不是嘛。昙花不是夜间才开花的吗？虽说这里是深山老林，但现在还是能看出是白天的啊，真是奇怪啊……”
男子盯着眼前的昙花，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说了一句：“我听闻以前的大祁国的护国寺内栽种着一朵百年梦昙花，十年开花一次，花期却不过一个时辰，而那朵花在先皇后过世后便不翼而飞了，难道……是这一朵。”
女子又叫了一声：“这么说它不过一个时辰就要谢了，那我们还是快快看吧……”
一个时辰后，那土堆之上的昙花依旧没有谢败的迹象，周身的华光还越转越盛反而开得越发的娇艳美丽。
“傲天……它还没有谢耶……”
男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这个……纯属意外……”
一缕残阳透过细缝投向洞内，男子看了看那向东而射的光线，又摸了摸女子头：“云儿，时辰不早了，别看了。”
女子双目灼灼地盯着那朵昙花，眼里闪过一丝不舍：“我怕它明日会谢……”
“不会的。”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那……我们明日再来？”
“好……”
……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那昙花的花盏中竟渐渐显现出一道淡薄的身影，白衣白发，眸光似水……
他喃喃道：“我虽不能牵着你的手陪着你生生世世，却也想许你一世繁华，明天我等你，云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昙劫，梨花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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