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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昙劫,梨花落(一) ...

  •   “景景,你说这梦昙花真的还要十年才能开?”

      “是啊……还要十年……”

      我听了有些失望,伸手抚了抚那已经冒尖的几朵白色小苞子,若有所思。听闻这梦昙花开时极美,却无人能真正窥见。试问这天下间谁又能为一株花而耗费十年的光景,夜半无人时守在那里只为看那昙花一现的身姿。

      我转头笑了笑:“十年也没关系,只要有景景在,让我再等十年也无妨……”

      景景唤的便是我身旁这位白色朝服男子。他是这大祁国的国师,亦是我的师父,而我从不唤他一声师父,不只因他比我大三岁,而是我根本不愿,总觉着那么叫把他给喊老气了,还是景景好听得多,既亲切又不失生分。曾经我也唤他瑟瑟……

      瑟瑟……色/色……每当我这么叫他,他的脸总会沉下几分,后来,我便改唤他景景了。

      景景不喜被人提他的名字……

      景瑟景瑟……他嫌太女气了点,在我看来倒是极配他那张比女子还漂亮的脸蛋。

      十年,我一直以为会很长其实很短。在一次不经意地回眸,我发现,将近半数的时光已经过去。
      我十七岁生辰那日,在漫天的梨花雨下,我为他跳了一只舞,叫《离歌》。在他的眼中,我看到自己舞动的身姿,旋衣翩跹,珠缨炫转,如凤舞九天。我想,那时的我是极美的,若不然怎会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惊艳。

      舞毕,景景拂去我头上沾上的梨花白,悠悠道:“云儿……以后莫要在跳舞了……”

      我不明,问他为什么。他不语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大祁国五年例行的祭天仪式,前院中的人忙得不可开交而我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在那棵梨花树下我又跳起了《离歌》,将景景的告诫都抛在了脑后。我舞得很忘情,却被一阵响亮的拍掌声惊醒。

      “姑娘这一舞当可倾城……”

      我循声望去,在回廊处一人凭栏而立,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浅笑。他徐徐向我走来,狭长的凤眸中兴味愈浓。

      我心惊,仓皇之中想要逃离,只是,他却先一步揽上了我的腰肢。这个男人虽然温文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息,让人无端感到害怕。

      “世人皆说董太师之女乃是这大祁国第一美人,我看不尽然,她的姿色连姑娘的半分都抵不上……”

      我听了,脸颊红云陡生,有些恼羞,飞起一脚直击他胯/下。见他铁青着脸捂着被我重击的那处,我心生快意:“登徒子……”骂完,提起裙摆快速逃离。

      后面传来他隐忍的抽气声:“呵呵呵……有趣……有趣……”

      我知道,我与景景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却不想那一天来得这般快。

      在祁山的半腰,我拽了拽他的衣袖,带着哭腔道:“景景……我与你呆了五年了,都不知你有没有认真地看过我,如今我就要走了,你连一眼都不留给我吗?”

      他依旧背对着身子,良久才道:“以后再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抹了一把泪,钻进了软轿中。

      我曾经想,他这一句“以后再看”究竟会要我等多久……

      ……
      车轿整整行了五日才到了相国府门口。是了,我父亲是这个大祁国的宰相,当朝权贵,而我便是他唯一的女儿——傅云。

      父亲中年得女,将我奉若珍宝。母亲生我时因难产过世,我亦留下了病根,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大病小病不断。父亲怕我哪日也随了母亲而去,无奈之下找上了当时的老国师,想要借助护国寺御炉烟之气消消我的病气,于是我便遇到了景景。我永远记得他一身素净的白衣站在梨花树下的情景,如谪仙临世,他一笑,苍生尽误……

      一年后,相国府张灯结彩,宾客纷至,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我想景景会来,因为往年我的生辰他都会与我一起过,他会来,一定会……只是我等来的却是一张刻着玺印的黄色绢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相国之女傅云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今特封其为大祁国皇后,入主凤栖殿,钦此……”

      我跪趴在地上,如遭电击,半天没响应。那白面公公将圣旨递来我手上,我不肯接,父亲却接过诏书硬是塞进我的手里。我看着周围谄媚的笑颜,听着那些恭维的话语,无端感到恶心。

      当天夜里我便卷了一个包裹想要去找景景。只是在半途还是被人截了下来。看着年迈的父亲老泪纵横地跪在面前,我不忍,终究是点下了头……

      皇帝下给相国府的聘礼整整抬了五日,整屋子的珠翠绫罗,金银玉器,都让人看晃了眼。我的贴身丫鬟眉儿开玩笑道:“小姐陛下对您真好,瞧这架势陛下是不是把整个大祁国的国库都搬来了相国府……”

      在外人看来,那是无上的荣耀,只是为何我觉着,这些花里胡哨的物什还不如景景为我做的一只草蜢好看。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我大婚的吉日挑选得很精细,恰好在桃花盛开的暮春时节,红粉交杂的季节,很是喜气。

      我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金鸾轿中有些憋闷,便将遮面的红盖头揭了下来。透过红烟软纱帐,我看到十里长街两旁跪了一地的百姓,那样的卑微。偶尔瞥见几个大胆的女子看向鸾轿,皆是欣羡的神色。是啊,我即将嫁的可是一朝帝王,至上的荣耀,至高的地位,谁能不羡慕……

      那时,我想景景今日定会来,因为帝后大婚的国礼需要国师在祭坛上诵读诏文。

      我任人一步步搀往祭坛。凤冠下,我压弯的头只能看到身旁的人穿着一双金色龙纹底靴。
      耳旁礼炮轰响,那祭坛上的人开始诵读祭天诏文

      我身形一震:这声音……

      原来他……不是景景……

      后来我才知道,景景在我进京的那一日已经卸去了国师的身份,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全相国府独独我不知。

      洞房花烛夜,遮面的盖头被人挑开,入目的却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眸。

      原来是他。梨花树下夸我一舞倾城的男子……

      他端着两杯合卺酒向我走来,一杯递与了我。

      “可还记得朕……”嘴角旁依旧是摸玩味的浅笑。

      我点了点头,怎会不记得。

      他对我的答案似乎很满意:“你可知,你那一脚差点害得朕断子绝孙,所以你得用一辈子补偿朕……”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这般桃花映面的模样让他看愣了神。良久,他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道:“人都说君王之爱,最为薄幸。朕却想许你一生一世,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我低头不语,帝王之爱,最为薄幸,古往今来不都是如此……

      暑水绣枕垂罗帐,月照牙床透夜光。我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当红烛泪尽时,无人看到我枕下的锦帕也已被泪水浸染。

      景景……终究没有来……

      那日,我又梦见护国寺那鼎盛的御烟炉气,又梦见自己在后院的那棵梨花树下翩然起舞,又梦见那一身朝服的男子执着我的手,淡笑与我:“云儿,我们一起看梦昙花开……”
      “好……一同去看……”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轻摇我的身子,在我耳边轻唤:“母后……母后,陪儿臣玩
      好不好……”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别闹了好不好,让娘娘歇息一会儿,好不好?”是眉儿的轻
      语。

      我挣扎着起身,见到的是倚在床榻的两个小身影。

      浔儿和馨儿是我与龙傲的孩子,也亏得有他们,这四年的宫闱生活也不至于太冷清了
      些。

      “母后醒了!母后醒了!”

      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们的脑袋:“等母后梳洗了后再陪你们……”眉儿见我示意,便将俩小家伙领了出去。

      凌冽的寒风催得雕花木窗开了一角。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那漫天飘飞的花絮竟像极了护国寺后院下得那场梨花雨,脑海中那一席白衫一闪而逝。

      四年了,他过得好不好。或许身旁也已伴了一个人,与他共语执手,笑看这世间的沉浮。
      肩上突然一重,一件狐裘披风罩了上来。

      “这般冷得天,你到还有心思赏雪,小心着了凉……”

      是龙傲,四年了他变了不少,下巴处也蓄起了胡子,衬着原本阴柔的面庞刚硬了不少。

      我环顾了一下内室,这凤栖殿的地上铺的俱是上好暖玉,只因宫里的御医说我患有体寒之症,冬日里极其畏寒,他便着人从千里远的骊山运来了这价值连城的暖玉铺了满满的一殿。就是这身上的这狐裘披风是他去年冬猎的时候用猎得的一只银狐皮为我制成的,怎会冷……

      放眼这大祁国历代的帝王,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偏偏龙傲是个例外,在这锦绣宫闱中他却再也没有立任何嫔妃,独独只有我一个皇后。回想我与他大婚当夜,他曾与我言:“人都说君王之爱,最为薄幸。朕却想许你一生一世,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他真的做到了……朝堂那些大臣曾不止一次的劝谏他选秀女充盈后宫。他只落下一句话将众人的口噎得死死的:“朕此生独有傅皇后足以,且储君已立,朝纲已稳,这选秀一事莫要再谈了……”外坊的传言,有些说的好听的便是帝后伉俪情深,说得难听的便是我这个做皇后的背了一个专宠善妒的骂名。

      “四年了……竟已经四年了……”身旁的人低低叹了两声。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是啊……弹指之间竟又是四年。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闻声似看到我脸上的伤怀情绪,将我往怀里带了带,道:“云儿,这四年你过得快乐吗?你可知朕有多想再见一次当日你在护国寺那棵梨花树下的笑音,只是四年了朕便从未见你笑过一回儿……”那一双墨色的眼眸紧紧锁着我,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龙傲的手渐渐抚了上来,却快要触到我的面颊时又生生停了下来。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朕都知道,这几年里,你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是朕……”
      ……

      当晚,便有侍者来传话说他不来我这凤栖殿休憩了。四年了,他是第一次晚间没来我这寝宫。天刚挂幕,凉风袭人,一阵冷风上头,吹得我有些许的寒意。蜷缩着翻了个身,却没有触碰到那熟悉温软的怀抱。我揉了揉略疼的额头,方想起他今日不曾在我这殿内歇下。

      夜到子时,不知何处传来几阵急促的脚步声。我睡眠向来浅,零星的一点睡意也被冲得精光。沉重的宫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守夜的宫女纷纷发出了惊呼 。我听到动静连忙披了件外袍赶了出去。

      在朝堂上,他运筹帷幄与朝臣们斗志斡旋。在沙场上,他挥斥万军决胜千里。我见到的都是他作为一名帝王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今日他却失态了,带着满身的酒气,衣衫凌乱地冲进我的寝殿,就连象征帝王的冠冕也被他烦乱的扔到了一边。后头跟着一对随侍个个一脸仓皇地堵在门口。

      我掀开门口的珠帘帐子,下一刻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中。劲项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却滚滚烫进我的心坎……

      “四年了……四年了,我知道你一直再想着他。奈何我将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哪怕是我的一颗心捧在你面前,终究还是抵不上你那玉匣子里装的一只草蚱蜢……那个人他不值得你这般的,不值得……”

      我想这世间唯一不能用值不值得衡量的,便是“情”这一字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昙劫,梨花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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