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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霭寒烟使人迷 ...

  •   仙流二人回到湘北驻地时,天色已暗,众弟子们已各回寝处歇息。流川欲将仙道带回自己房间,仙道迟疑片刻,道:“我可还是钦犯,你不怕我连累你罢。”流川翻个白眼:“那你还来?”仙道笑道:“本来是想偷溜进来看看你就走,这下可好,少不得要在这儿将养上一年半载才行……喂,我可是还有伤呢,不要打人啊。说真的,万一我招来官兵,岂不是给湘北和你那些师兄弟们惹麻烦?”流川想想,说道:“我虽来的时间不长,但看这里的人都是正派的好汉,就算有人认出你来,也必是帮你的,不会来害你。”

      见流川如此认真,仙道眉眼一弯,附和道:“早闻湘北收徒虽不论出身,但惟有于品行一项要求极严,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信了。不过,我既不是湘北门下,也不是家眷仆役,待在此处是什么道理?毕竟被人认出来不好办。湘北这里山洞多,藏身也方便,你只替我寻个可以容身的去处就好。”

      流川刚想说住山洞不好,就听得外面叩门声。

      “谁?”流川忙罩住灯火,站到仙道身前。

      “是我,你今天怎么回事?晚饭也不回来吃?快开门!”是彩子的声音。

      “我没事,彩子姐,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流川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只是我,你那些师兄弟们都看出你这几天都不大对劲,再不开门,小心待会儿你赤木师兄来问你。”

      流川听了师兄的名字,不免为难。这位赤木师兄为人刚正耿直,在同辈中颇有威信,师父不在时便带着师弟们练功,要求极严,有的师弟怕他竟比怕师父更甚。流川虽不怕赤木罚他骂他,但若是让他见到仙道,岂不麻烦?所以他回头看仙道,意欲问他的意思。听到彩子在此处,仙道颇为意外,但想到彩子原是旧交,又是个有主意的人,于是点点头。流川便把门打开。

      “你……”彩子刚要惊呼,想起仙道此时身份,连忙回身掩上门,才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仙道说:“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彩子道:“我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回答我的话。”

      仙道这才说:“今天日落前,我在路上遇到流川,便和他一起过来。”

      彩子嗔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见了面就是,怎么还敢进来?”

      不等仙道答话,流川先说道:“他受伤了。”

      “受伤了?”彩子一惊,二人才将路上遇见南烈等原本始末与彩子说知。彩子听完,说:“此事别人瞒得,师父可瞒不得。我想仙道既然有伤,师父不会坐视不管。你们就放心吧,此事我与师父说去。”说完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彩子走不多久,仙道便又觉毒性上行,昏昏沉沉,骨节剜痛。流川见状,便让仙道在他床上睡了,自己则在床旁地上抱剑而坐,守了仙道一夜。

      第二天,彩子回来告诉流川,安西师父已同意让仙道留下,并让流川带仙道到一处僻静宽敞的洞中休养。一切供给,均如湘北门下。仙道感激不尽,自不在话下。

      这日流川趁众人不注意,溜出来去看仙道。进到洞中,却不见仙道。原来这洞有侧道连接一间内室,从外面一眼望不尽,着实是藏身的好地方。流川弯腰走进内室,仙道正在打坐调息,见流川进来,喜得跳起来掸掸身上尘土,道:“练完功了?”

      流川点点头,走过去打量四周,只见洞内只一个石床、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也无窗户,只靠蜡烛照明。虽然如此,却并不觉得寒冷。流川暗想,仙道每日拘在这里,见不得阳光风露,定觉着闷得慌,我该多来和他说说话才好。但流川本来平日就不多言,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仙道见了,微微一笑,将两指搭在流川剑柄上,说:“那日你救我,我见你的五决剑使得颇好,那幅画想必是参透了。安西师父可答应传你湘北剑了不曾?”

      仙道不提湘北剑倒好,这一提却牵起流川心头一件压抑已久之事。流川拂开仙道的手,转身面向石壁,皱眉问道:“为何瞒我?”

      “瞒你?”仙道虽这样说,心中却已知流川要问何事。

      流川忽地转过身,直视仙道的眼中竟带着一股怒气。“你从一开始就在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陵南剑的传人!”

      仙道长叹一口气,双臂交叉着靠在石壁上,垂下眼说:“你既这么说,想是早就知道,也怪不得我那日不小心。是彩子告诉你的吧。”

      流川眼中的怒火仍燃烧着。他自从认识彩子以来,一直敬重她,欣赏她的英气与胆识。对流川来说,仙道的知交就是他的朋友。但这是第一次,他心中涌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为何仙道是陵南剑传人这件事,彩子早就知道,但他却一直蒙在鼓里,最后还是由彩子而不是仙道亲口告诉他?

      “我不是存心瞒你,流川。”仙道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对我来说,陵南剑这个词,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要不是遇上你,我……”

      “告诉我,关于你和陵南剑的一切。”流川打断了仙道的话。“我要听你亲口和我说。”

      “一切么?”仙道淡淡地笑道。“看来我又要坏本门规矩了。不过无所谓,坏一次和坏两次,也没什么不一样。”于是,仙道便将他所知道的向流川娓娓道来。

      原来至正末年,民间有两位异士,一名卞昇,一名李鹤。二人从小便为至交好友,又同爱舞剑,惟以相互切磋为乐。日久竟各自创出一套精妙剑法,可互为攻守,可合力制敌。互为攻守则如龙虎齐腾,高下莫辨;合力制敌则如风雷共掣,无往不胜。怎知剑法甫得,卞昇却患病早逝。李鹤慨痛不已,本想就此封剑,孰知国家频生变乱,战火蔓延,李鹤不忍置之不顾,决心将二人心血传于后世,救国于焦土之患。由于深知双剑合璧威力过大,容易失控,李鹤分别前往南方和北方,寻访良材。又因卞昇生前喜爱书画,李鹤为怀念故友,便苦心将剑法融入两幅画作,即使身有不测,若是有缘之人寻得此画,悟出其中精妙,也不致使剑法失传。若干年后,湘北陵南名噪一方,但直至仙道师祖一代,湘北和陵南的传人才发现双剑合璧的奥秘。不幸的是,正如李鹤所顾虑的,这二人竟心怀猜忌,从合练至相残,最终双双惨死,从此双剑传人断绝往来。湘北一派开门授徒,但多数弟子只能习得入门剑法,能得湘北剑真传的,万中无一。陵南一派则从仙道师祖死后销声匿迹,外人多以为陵南剑已失传,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只不过陵南剑自此变为一脉单传且授徒极为隐秘,不但弟子不知师父的真实身份,而且学成之前,也不得让外人得知自己是陵南传人的秘密。

      “那为何彩子却知道?”流川心中还在纠结这件事。

      “彩子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仙道回忆着往事,脸上掠过一丝流川所不熟悉的寂寞之情。“我年少时被过继到叔叔家,偏我又性情顽劣,叔叔也不爱管我,我正落得不受拘束,读书之余常常跑出去玩,就这样遇到了师父,糊里糊涂成了陵南门下。当然,练功都是瞒着家里,师父也对我极严,好几次我差点放弃,都是被师父软硬兼施才唬着学下来。到了大考之年,我去京城途中,师父也一直暗中跟着我,传授我剑法。可就在我考完回家途中,师父却被奸人害死。”说到这里,仙道低下头来。“师父死前,叮嘱我两件事,一是要按照画谱把陵南剑练成,二是练成之前一定要谨守我是陵南剑传人的秘密。”

      听到这里,流川暗想:想来这两件事,他一件也没做到。

      仙道接着说:“虽说我不知道师父和他们有什么过节,但当时心中就只想着为师父报仇,费尽心思终于找到那奸人的下落,却不想他们人多势众,我与他们周旋途中翻进一个院落,就是彩子所在的绮阆苑。”

      “是彩子姐救了你?”流川问。

      仙道苦笑:“她当时要把我捆起来报官呢。就算我拿出上京时带的帖子说明自己不是流匪,但佩戴的剑和身上的血迹,还有半夜翻墙入院的行径却不能不让人起疑啊。可巧那时我身上的画谱掉了出来,被她捡起。不曾想,彩子虽然身处青楼,却当真是见多识广,仔细一看,竟猜出那是陵南剑谱。那种时候,我也无心再隐瞒,把前因后果与她道明,她才相信我,帮我寻了藏身之处,算是躲过一关。”

      流川点点头,道:“彩子姐的确是个有见识的人。对了,那奸人究竟是为何杀你师父?你最后找到他了么?”

      仙道伸手抚上岩壁,流川看不到他脸上神情,却清楚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半晌,仙道才说:“若论一对一,凭师父的身手绝不致落败,但那奸人有旁人相助,将师父困在市井民居之处,师父担心陵南剑的威力伤及无辜,出手时每有顾虑,这才被人所害。师父品格高洁,平生不树私敌,害他之人必是冲着陵南剑而来,但我也只能想到这点罢了。至于杀我师父之人,当时虽然断了线索,之后我却也暗中下工夫寻过,结果查到,那人不到一月时间就暴毙了。”

      “什么?”流川惊道。“是怎么死的?”

      “溺水。很奇怪吧?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人并不是害我师傅的主谋,要想真相大白看来没那么简单。不过——”仙道淡然一笑,轻轻把话题转开。“不说我的事了,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答呢。”

      流川愣了半晌才想起仙道指的是什么。“湘北剑?还没有。不过,我打算就去拜见师父。”

      “想好要怎样答了?”流川和仙道说过安西提出的问题,以仙道的聪明当然不难猜到安西想要的答案,但他也知道流川自尊心极强,若是平白告诉他,流川不但不会感激,多半还会以为仙道小瞧他而和他闹翻,仙道可不想自找别扭。

      流川哪知仙道的心思,只是一脸认真地点点头,道:“我先前说想要变得更强,现在还是没变。不过,我先前只想着要做天下第一,现在才明白打赢谁并不是最重要的。”

      “哦?”仙道饶有兴致地看着流川。

      “仙道,你放弃陵南剑是担心它被坏人利用吧?”流川直视着仙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杂质。“但是,陵南剑在你手里才最合适!如果你不继承陵南剑,像泽北那种人就会趁虚而入,就像他觊觎湘北剑一样。如果让他们得逞,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会像你给我念的长城诗那样动乱和荒凉!我绝不能允许这样,我要……我要用这把剑保护许多人!”

      仙道惊讶地瞪大眼睛,他还从未听流川一气说过这么多话。

      “……怎么了?”被这样盯着的流川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仙道柔和地笑着,他喜欢的正是这样单纯执着的流川。“去找安西师父吧,他会见你的。”

      果然,正如仙道所料,安西答应正式将流川收入门下。而樱木在晴子的鼓励下,好似也忽然开了窍,顺利得到了安西的认可。两个人成了师兄弟,照旧拌嘴争胜,但在熟知他们的旁人看来,感情却是越吵越深厚了。

      仙流这边情况刚刚安稳下来,京城却又有了令人不安的变化。牧绅一回京已一月有余,可自上次面圣以后,就再没接到任何旨意。皇上既没有命他返回边疆,也没有给他安排新职。时间一长,牧绅一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将位,而是担心边疆的安危。泽北荣治以前从未带过兵,边境又未完全平定,若等环伺已久的蒙古大军趁机突入,到时即使牧马上带兵赶往前线,且不说路途遥远、粮草难继、将兵疲弊等问题,单只战机一项,就已陷入被动了。经过反复思索,牧终于决定上书要求返回边疆。尽管他在奏表中很小心地避开会让泽北抓住把柄做文章的词句,但奏章递上后,仍遭到皇上严厉的斥责:

      “让卿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养,是朕的好意。牧将军不会连这都不能体会吧?边境已经无事,又有泽北将军镇守,何必再劳大军远征?难道牧将军是好战喜功之人么?”

      虽然未到龙颜震怒的程度,但皇上话语中的不快却如寒冬宫殿檐上的冰锥般明显。牧自知已无力挽回皇上的心意,只得退下。

      回到家中的牧苦闷无比,日日以酒浇愁。藤真得知后不禁担忧起来。牧绅一是国家重镇,放眼满朝文武,能率兵降服蒙古大军的,除了牧绅一以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皇上看来在泽北的挑拨下已经对他心生罅隙,如果牧自己再不注意,给泽北落下口实,就不好办了。想到这里,藤真提笔写下一封帖子,邀牧到家中一叙。

      正好牧也有意与藤真商量对策,这日即便装前往藤真府上,随身仅带了一名家仆。

      藤真府于大小规制上绝无逾矩之处,藤真本人也厌恶铺张露奢之举,但其庭院布置却新雅幽致,尤以一廊一池有名。廊,即澶廊,池,即桓池。其名相借,其形相依,信步廊间,行止尽收寒暑景;俯观池色,动静常引无限情。连皇上都羡藤真这私家福地,曾移驾于此消暑。今日藤真就是在澶廊摆下露天酒席,招待牧绅一。

      宾主见礼后,牧望向廊外,不禁感叹道:“好怪的天气啊!”

      初春时节,起雾原本是平常事。但时辰已近晌午,仍是浓雾不散,就令人纳罕了。

      “这有什么”,藤真屏退左右,举起酒杯,道:“雾中饮酒,别有一番情致,只是我这里地方简陋,未免辜负美景。牧将军请。”

      牧苦笑着举起酒杯,他知道藤真一片好意,但事情将向何处发展,牧心中却一点底都没有。

      “圣上如今受泽北蒙蔽,朝中直臣渐少,确是令人心忧。不过,若是犯颜而谏,效果却未必好,牧将军想必也明白。”藤真轻摇着手中的斗彩描金茶杯,一双茶褐色的眸子灵动有神,牧看那目光忽然落到自己身上,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低下头。

      “藤真大人的意思是?”

      “牧将军现下仍然是镇朔大将军,说明皇上迟早是要派将军回去的,只是时机迟早的问题。”藤真将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可耗到前线失利,可就来不及了啊!”牧紧锁双眉,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庞上如同笼罩了一层严霜一般。

      “日前晋陕两地流寇蜂起,又兼蝗灾侵扰,民心不稳,将军可知?”藤真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前日略有耳闻,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藤真一笑,放下酒杯说:“这两件事已让地方疲于应付,必得请朝廷驰援。如今朝中还有几人领得兵?这赈灾荡寇之事,难道牧将军准备袖手旁观么?”

      牧这才恍然大悟,陕甘两省邻近边疆,如果能得皇上准许,将军队调动到邻近前线的位置,不仅方便打探情报,而且万一事态有变,也方便及时出击。

      “藤真大人远见卓识,非牧某能及。请受在下一敬!”牧恭恭敬敬地向这位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文弱青年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不过,这也只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关键还是如何才能说动皇上。”藤真皱眉道:“只希望不要再有人从中作梗,蒙蔽圣听。”

      牧叹了口气,再次斟满酒杯:“若是牧某自家的事,必不敢劳烦大人费心。可这事关国家社稷,万请大人在御前言明此事利害轻重,务必劝皇上早早下令。”

      藤真点头,目光遥落在池子对面的柳树上。“若是花形还在……”说完摇摇头,仰头饮尽手中残酒。

      只一年多时间,花形入狱、长谷川远调、仙道生死不明。忠臣零落,奸臣当道,怎能不让人唏嘘?想到此处,二人心事重重,不觉之间都喝了不少酒。

      藤真本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觉眼饧面赤,力乏意迷,伏在石案上昏昏睡去。此时家仆已被藤真遣回,左右只有牧一人而已。牧见周围浓雾仍未散去,寒意料峭,担心藤真着凉,连叫几声皆无回应。牧只好撑起身来,解下身上棉袍覆在藤真身上。谁知无意间触到藤真手背,只觉肌肤透凉,滑润如玉,牧心中一慌,呼吸不觉急促起来,或许是酒力使然,牧呆呆望着面前人儿的秀丽睡颜,鬼使神差握住了藤真双手。

      谁知藤真并未睡熟,感觉手上有热度传来,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却发现拉住自己的是满面通红的牧。藤真大惊失色,用力挣扎,却被牧握得更紧。藤真急道:“快放开!”牧酒气上涌,哪里听得进去,口中喃喃说道:“藤真……健司……你好美……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藤真此时已完全酒醒,又羞又气,几次欲喊人来,却又顾忌二人名声,只得左躲右闪。正无奈时,藤真急中生智,将身子一转,使劲将二人双手磕向桌沿,只听一声闷响,牧手腕吃痛,这才松开手来。
      “牧将军,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布置酒水。刚才之事,我不会与人提起,也请您今后自重,休要再滥饮误事!”话毕,藤真拂袖而去。

      这一撞,牧的酒已醒了一半,藤真的严词令色更把他拎头浇了个透。牧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羞愧难当,也无颜再与藤真道别,匆匆离开了藤真府。

      没有人知道,藤真府外的小巷内,一双别有用心的眼睛正观察着夺门而出,步履不稳的牧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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