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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为蝴蝶也寻花(1) ...

  •   不过一瞬间,那些□□里唧唧喳喳的欢悦和滴滴沥沥的痛楚,仿佛全部随着妖艳的血液流了出来,每一寸骨头都在格格作响,一颗心扑腾扑腾跳个不住,我就快要死了吗?再过几个时辰,我的柔软白滑的肌肤与流波盈盈的眼眸,将会变作冷的,硬的,没有血色,一片死灰,散发出溃烂腐败的气息?朱唇浅黛,乌云绿鬓,都将化为青枫林下的白骨累累野鬼吟哦?我活了十八岁,还没有真正拥有过一份属于自己的完整的爱情,情意相投的夫君,绕膝承欢的子女,鱼幼微白来世上走一遭,临了竟还是什么都没有……
      等等,再等等,啊,我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一双厚实的手掌抓住了我,那么暖,那么热,脸上的冰壳子,身上的冰壳子,几乎要融掉了,我几乎触碰到了幸福的影子了,原来,幸福也是可以这样近的吗?他是谁?是李亿吗?怎会?他早已与我义断情绝了,那么是临终时的幻象,就是幻象,我也会饮鸩止渴一般大口大口的吮吸,只要这幸福的幻象可以多停留一刹那,我宁可永远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哦,来不及了,温热的生机正一点一点剥离我的身体,身子一分一分沉重,僵硬,一只锐利的爪子在搅动,我头痛欲裂,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白蒙蒙的迷雾中一个黑点,是裴氏涂黑了的牙齿,她在笑,发髻间的蝙蝠麒麟纹镶珠颤枝金步摇叮呤作响,长长的流苏宝光交照,慢慢地,那浓黑氤氲了茫茫寰宇,浓黑的悲凉,浓黑的绝望,浓黑的青砖地轰轰隆隆地陷下去,陷下去,浓黑的深渊,血流尽了,沉重的灵魂变得轻飘飘的,化作一片翎羽,飘荡荡沉沦谷底,我似乎嗅到了地狱的味道……
      怎么?地狱里为何会有绿翘娇柔的声音,“师父,师父你醒醒啊……”手腕上硬梆梆地,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着,越绕越紧,朦胧中许多淡紫的,姜黄的影子摇来晃去,是女冠们的道袍,她们在干什么,在救我么?我看到了逸清道长那幽深的眸子里,浮漾着无限的哀悯与怜惜,一掬暖意拂过心头,这世上终究有温情的,也许,我不该这样放弃,哪怕一点点的温情,也可以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

      睡了多久了?有没有一百年那么久?是不是转世投胎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又听到了枝头喜鹊的啁啾,闻到了满院白菊寒蕊里弥漫出的带着苦涩的清冽的香气。手足虽然极其疲惫酸软,却是实实在在地长在我的身上,我活动一下手腕,钻心的痛似一根尖利的刺深深地扎进来,牵着头皮一阵紧缩,疼痛是生命的孪生姊妹,我还活着,我确实还活着!
      可是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被救了,救得了我的命,救得了我的心么?望尽天涯,相思无凭的日子,纵然是花红柳绿,于我不过是冰雪黯然。我是一只追梦的蝴蝶,烛影摇红的温馨,落花如梦的伤感,翠被轻寒的落寞,无人同赏同悲,这欢乐趣离别苦皆成了白泠泠似水,无滋味。
      秀目一瞥,已见一抹浅碧深红如溶溶春意映入眼帘,绿翘樱唇微启,笑道:“师父醒了,醒了醒了……”一壁笑着,一壁却别过脸去拭泪。
      我悠悠醒转,重帘不卷,晓寒料峭透过冰绡渗进来,室中的一案一几一榻,皆是从前的模样,生之喜悦和死之哀凉却逐渐变得清晰,我确实还活着!
      绿翘端着一碗白粥,撮尖了嘴唇轻轻吹着,睫毛尖上还挂着亮莹莹的泪珠,兀自半含嗔怨道:“师父可吓死我了——唉,何必这样想不开呢,师父花容月貌,学问又好,还愁没男人要么?”说着,翻了翻眼皮,她的眉心贴了一朵梅花式样的媚子,一展一蹙间熠熠生辉,“师父得好好活着,比跟着那个李亿活得更滋润,更快活,才算是争了这口气呢!”
      绿翘说的都对,可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堂妾,在长安无亲无故,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再逢如意郎君?心里这样想着,只凄然笑笑道:“你把我救下来,我自是感激不尽,可这争不争气的话,不过是安慰之语,我听了心里舒坦些罢了,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也不会有铁树开花的那一日了。”
      绿翘试一试粥不烫了,舀了一匙正欲喂与我吃,听我这话却又将木匙向粥碗里一插,细眉一挑,道:“师父这话可不对,师父这样的人物若没人要,我们这些人也别活着了——实告诉你吧,师父,今儿若不是有人慕了您的大名特来拜见,您也断不能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再活过来!”
      我听绿翘的话在大有蹊跷,不由满心疑惑,忙问道:“怎么?不是你救的我么?”
      绿翘眨眨一双横波入鬓的眼,她的眉毛精心描作了小山眉,我这才注意到绿翘今日似乎是着意妆扮过的,胭脂水粉在一张娇媚的俏脸上纵横驰骋,幽幽地发出香气,仍旧穿着家常的浅碧的云香纱夹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夹衫外头却换了一件藕合色轻罗半臂,这大红大绿的热闹若穿在别人身上,定会俗艳不堪,绿翘却是生就的吊梢眉桃花眼,越是大胆出格的装妆,越是与她的长相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和谐。绿翘笑道:“今儿咸宜观来了一位相公,从泽州来的,怯生生地也不爱说话,可张口就说要见师父,我想着那李亿既如此绝情,师父难道还要为他‘三贞五烈’么,也没回师父,就一径引他进来了,进来一看,我的天哪……”绿翘吐了吐舌头,只摇头叹气,也不往下说了。
      五脏六腑漫起一股暖滋滋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平康里,寒风刺骨的天气,还是要硬着头皮出去一家一家的送衣衫,自出门那一刻起,便盼着送完归来,一头钻进屋子,灶台底下燃着熊熊的柴禾,火苗一下一下地窜上来,橙红的,软软的火焰,身体里那些因为惧怕寒冷而紧紧闭合的毛孔,一点点的舒张开来,也变得软软的,僵得没了知觉的□□,渐渐地有了生命的气息——新的生命!
      我低着头,不去看绿翘的眼睛,只将声音含在喉咙里,像含着一颗糖渍青梅,生怕一张口便要掉出来,“既然如此,我定要当面谢谢人家,才算尽了礼数。”这样说着,心中却有一层隐隐的担忧,那人若是路过,或是刚巧又有要事,只怕如今已然离开,我可怎么才能去见他一面呢?又或者他对我本是心存仰慕,前来拜会,不料却看到这样一幕血淋淋的场面,又若是从别人那里知晓了内情,会不会就此看轻于我?
      这样五内翻腾的想着,却听一阵细细的脚步声,那么碎,那么轻,生怕搅动了四围的静谧,渐行渐近,向云房走来。
      进来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胖乎乎的,圆圆的大脸,若是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把眼睛眯的细一些,细长干净的秀眉换作两道既浓且粗的眉毛,眉心之处略有交连,再褪去飘逸的轻纱,着上一身豆青竹布的斜领袍,就是此时正站在青花暗刻海水纹花梨炕前的这个人了,他两手交叠,一双眼睛只看着花梨炕上翻卷的云头,总之,我有些失落,也许真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但是无论如何,是他救了我,我匆匆拨了拨留海,暗暗调整着嘴唇的弧度,弯出一个自己感觉最好的笑容,道:“多谢相公救命之德,相公大驾光临,原是因为幼微贱名,有幸闻于相公之耳,不想却让相公见此不祥之情形,实是有辱尊目,幼微不胜惭愧。”我极尽谦卑之辞,并非因为一见钦慕,只为了施展我的魅力,证明我并非是一个被淘汰的弃妇,既然老天连死都不许我死,我也只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哪怕是步步踩在刀山铁刃上。
      他好像很恐慌似的,忙拱一拱手,胡乱作了两下揖,道:“道长说哪里话,左某自幼读书,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何况……”他咽了口唾沫,咽下唇齿间绷着的紧张,“何况道长这样绝世之姿,旷世之才……”
      我暗自莞尔,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含羞带笑道:“相公过誉了,幼微这点子虚名,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听相公方才之言,相公可是尊姓姓左的?”
      他憨憨一笑,道:“是,在下姓左,左名场,泽州人,一月之前才到长安,借居在同乡家里,准备习文应考的。”他放松了许多,仍然是一脸憨态。
      他憨憨的目光里涌动着惊奇与崇拜,我一阵怦然,一颗心像冬日里压实了的被子,突然拿到艳阳底下晒透了,棉花饼子一下子蓬松起来,蓬出一丝丝的毛衣子,又高又软,原来这世上终究是有人敬我,爱我的,“彼之砒霜 吾之蜜糖”,在李亿那里,我被弃之如敝履,然而在有的人心里,我也许是“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姑射真人,即便我出身低微,即便我受尽凌辱,即便在有的人那里我连姬妾也不配作,但在左名场这里,我也许就是可以令他相思成灰的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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