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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首辅之离 ...

  •   元隆二十五年,四王并封一事以白壁之书为导引,终在群臣们无休止的上疏中破产,元隆帝收回成命,转而又下一旨:进郑贵妃为皇贵妃。

      皇贵妃,距离后宫中最高的那个位置,只一步之遥。
      其实,对于早已统领了后宫之事的恭合宫主人来说,距离后位,只半步之距。

      这一次,朝臣们对皇帝陛下的后宫封位亦未发一言,三日后,内阁再次请旨,请皇长子出阁读书。

      那一天,午后的暖阁之中,只有元隆帝与内阁首辅两人。
      吴兑恳言:“皇上,您当年在东宫之时,五岁便开始读书,而今皇长子已经十六岁了,便是寻常人间,岂有家中子弟年十六而不读书之理?何况是皇子呢?臣恳请皇上让皇长子出阁读书,如此,适龄的诸皇子皆可开堂读书。”

      连日来疲于白壁之书与御史谏言的元隆帝,一脸倦色,他望着垂首在他面前的内阁首辅好一会儿,无力地挥了挥手,低声道:“就这样,去办吧。”

      吴兑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抱着力谏的心而来,没想到只说了一句,元隆帝便同意了他们数年来上疏所求之事。
      两鬓以白的首辅望了眼前的皇帝一眼,立即领旨去办。

      他刚走到门前,抬起手还未触到雕花的沉重木门,却听到身后元隆帝的叹气声,紧接着,便听到元隆帝说:“朕近来的身子愈发沉重,朕看爱卿的步子也不似去年矫健了。”

      吴兑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回身看向单臂支在大椅上的元隆帝,四目相对,两人皆未发一言。

      陛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吴兑努力地去想,那位少年即位的年幼的皇帝与眼前的这一个,却再也重合不到一起。
      殿内,镂金盘龙的香炉内淼淼青烟在午后的光晕中飞舞,隔着那数丈的距离,他甚至觉得已看不清帝王的表情。

      好一会儿,吴兑方道:“臣也觉得,年事已高。”
      说完,他向元隆帝躬身郑重行了君臣之礼,退了出去。

      吴兑走出紫微城的时候,满是皱眉的眼尾似乎舒展了一分,至少,这些年间,他做成了一件事。
      回望身后的巍巍宫墙,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多少年了呢,他进进出出这里,来的时候常常怀着希冀与壮志,离开这里时,更多的时候怀着的是失望与悲愤。
      从此,再不必来了。

      元隆二十五年十月,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吴兑,称病致仕。

      ……………

      朱圆通在东华宫中给苏行之写信,她觉得最近还是不太适合出宫。
      朱老大可以名正言顺出阁读书了,从此,皇长子朱以河再不必为了寻一本书潜入文临阁,又或者让安宿偷偷摸摸四处去寻,于朱老大而言,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一件喜事。
      可是,朱老大的喜事,未必就是能帮她出宫的朱老三的喜事。

      虽然因着皇长子出阁读书,所有适龄的皇子们都可以开堂修习,可是,那并非皇贵妃娘娘所满意的结果,想来,对朱老三而言,也不算喜事吧。

      所以,朱圆通当机立断,别去找朱老三扯皮,还是老老实实用她独一无二的方式与苏行之联系。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朱圆通忽然不想再写天气做小诗了。
      她将笔在砚台中反复蘸着墨汁,脑中一晃而过近来点滴。

      天意之说四散,言官谏言,朝臣上疏,四王并封落败,皇贵妃得立,皇长子出阁读书,内阁首辅吴兑致仕。

      回忆这一番角力下来,终究是元隆帝迷信了天意?不堪群臣之扰?还是顾忌言官之论而改了主意?这其中盘根错节,从长远来看,到底哪一方占了优势,难以三言两语说清。

      元隆帝“四王并封”是出其不意的一击。
      白壁之书与随之而起的群臣的谏言是元隆帝始料不及的臣子的反击。
      “四王并封”落败,第一回合,臣子胜。

      皇贵妃得立,从内阁至京都其他官员,无人反对,是退让,亦是对元隆帝收回“四王并封”旨意的回馈。第二回合,皇帝胜。

      内阁趁此旧事重提,要求皇子出阁读书,是关键时刻的讨价还价。
      最后,拥立长子派之首,内阁首辅吴兑称病致仕,是臣子的妥协。

      元隆帝终于让皇长子出阁读书,是拥礼派的胜利。
      而拥礼派之首的吴兑致仕,毫无疑问使朝中拥礼官员失去了中流砥柱。
      第三回合,无有输赢,是君与臣条件的交换。

      算计,谋划,交换,输或者赢。
      这,就是紫微城中每天发生的一切。
      这,就是皇宫。

      真是让人心烦啊,这个皇宫。
      朱圆通提起笔,忽然对这个千百年来都不曾变化的地方心生厌恶,与苏行之写信的兴致生生就被破坏了一半。

      她竭力地在这段时间中寻常亮色,然后她便想到了姓夏的那位御史。

      大铭的言官,是整件事中朱圆通最意外的发现。
      自与朱老三在文临阁就“公主和亲”一事做了约定,吃了哑巴亏后,朱圆通便在大铭政事上留了心。她发现,与唐不同,大铭的都察院与六科给事中人数更多,规模更大,制度与之唐更为完善。

      可是,与唐不同的不只那些,更最要的,是言官们所面对的人。
      唐初有开明的太宗,贤惠的长孙皇后,是以有了魏征那般直言进谏的大臣。可是大铭呢?有一位长期怠政的元隆帝,有一位帝王偏宠的宦官,还有一位一心想让自己儿子登上皇位的贵妃。是以,在四王并封一事发生前,朱圆通并未对大铭的言官们寄予厚望,只希望他们在天意般的十字之书下勇气倍增,对事情的发展推波助澜。

      结果,御史们超乎她意料的,极富战斗力,让朱圆通刮目相看。
      他们的动力,已出乎十字之书鼓动下的天意了。
      那是一种,风骨。

      朱圆通想到此终于将提起的笔落下,在铺开的绢纸之上,写下了一首诗。
      那是宋代诗人的一首诗,为了弥合从唐至今的记忆断代,她被禁足期间让暮兰淘弄了些宋元诗词。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
      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
      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
      风霁竹已回,猗猗散青玉。
      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篱菊。
      此君知健否,归扫南轩绿。

      她心中颇为激荡,这首是宋之诗,便也不做暗语,直题纸上。
      复又在绢纸下方用小字对应《春秋》书页写了一段秘语:东坡居士此诗,正应最近京都之事,御史风骨,当如竹。

      将信叠起装好,蜡封盖记,又让暮兰拿着银两转与方全,嘱其下次出宫时再去苏记帮她选布。

      当此时,朱圆通直抒心意,写完心中所感,如同面对面与苏行之分享了心事,她的心情畅快无比。
      她永远料不到,后来再回首时,只愿永远未曾有当时的畅快,也不愿送出那一封信。

      ……………

      等待苏行之回信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好像一天有了二十四个时辰,又好像连风都是静止的。

      可是永远在变化的紫微宫,不会随着她的等待而沉静。
      皇极殿的偏殿很快就恢复如初,那面曾出现了十字之书的白壁,而今,比白雪还白,不论白天黑夜,再也没有任何字迹显露其上。

      有人说元隆帝在东苑连着三日修坛醮礼后,粉红色的文字就那样自动消弭了。皇帝是真龙天子,天意也是皇意。
      也有人说元隆帝同意了众臣之求,收回四王并封的成名后,那些字就消失无踪了,因为那正是顺应天意之举。
      还有人说,我怎么觉得有一天夜里那边动静好大。
      他的声音很快被别的声音掩盖了。

      这里是紫微城,这里什么流言都有。

      作为流言制造者与流言见证人的朱圆通对未的讨厌又增加了一分,还好为了追求速度与隐秘,未只凿修了偏殿那一块墙壁,否则她辛辛苦苦发现的密道,岂不是公诸于世?

      这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宦官,就用“拆”这种最简单最粗暴最浑水摸鱼的方式,解决了元隆扔给司礼监的难题。
      据说,这家伙在司礼监混得好极了。

      听闻元隆帝在偏殿的白壁之墙恢复正常后,再次亲临,望了那新壁半响,终于没有再掷出茶杯。

      朱圆通对元隆帝对十字之书的反应很是困惑。
      她的本意,是给皇帝带来惧意与犹豫。

      自古皇帝多迷信,对于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天意之现,尤为上心,也会给他们带来最大的恐惧与退让。
      可是纵观整件事情中元隆帝的反应,他更多的是愤怒。
      听说他砸碎的茶杯用十指都难以计数。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惊惧,慌乱,猜疑,为什么他最多的情绪会是愤怒?

      ……………

      朱圆通在绞尽脑汁后决定不再和她父皇玩猜猜猜游戏了,君心难测啊。
      很快,她投入了聊聊聊游戏。
      新进的皇贵妃近来总是宣召几位诰命夫人及多位敕命夫人至宫中宴会,更有趣的是,诸位夫人们的千金亦在受邀之列,嘉安公主作为忠良遗孤,皇室养女,不得不参加了两个月中频繁举行的宫宴,与命妇、千金及公主们多有接触。

      嗯,那些姑娘们,真真是各具特色啊。
      两个月在各家姑娘中穿梭,朱圆通终于等到了方全又一次出宫的机会。

      元隆二十五十二月,方全在一次出宫采买后回来,当日便寻了个机会往东华宫送点心。宫人接了点心后,方全又说这是前次嘉安公主特别嘱咐他做的,想亲自送至嘉安公主处问询意见。

      小宫女唤来暮兰,暮兰又将方全带至东殿。朱圆通见是他心中一喜,却见方全神色急切,她立即免了方全的礼。

      东殿之中,方全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给朱圆通,紧接着,他微细的声音轻轻响起。

      听他说完,朱圆通让暮兰取了银两与他,方全连连推脱,朱圆通又说了一句,方全才收了下来,行礼退出东殿回了御膳房。朱圆通至内殿,入寝房翻出春秋,快速拆开信笺一一对应着读完,手腕一软,那信便飘飘悠悠落到地上。

      朱圆通呆呆站了一会儿,转而收好信笺与《春秋》,向外快步走去。
      “暮兰,知不知道三皇子现在哪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首辅之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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