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烟清如

2、第2章

　　夜半时分，我和大邱从酒吧钻出来，我们肩并肩的压了一段马路。酒意过后，大邱提议打赌赛跑：看谁先到家。我和大邱住同一小区的同一楼层，且是对门邻居。我响应了大邱的提议，大邱是个凡事都当真的人，极尽全力。他奋力奔跑，很快就超出我数百米。我只当它是两个大男人百无聊赖时的游戏，所以，我也不着急。我慢悠悠地晃荡，双腿极不安分地踢着路丛的小鹅卵石。约莫半小时后，大邱半途折返，与我并肩而跑，他双臂弯曲而有节奏地前后摆动，慢节奏、小幅度的跑动。大邱喘气怒骂道，你他妈抽什么风，明明说好了（规则）的，你耍我啊？大邱明显动怒了，丝毫不容人解释。他妈的，我回去睡觉了。说完之后，大邱愤然离去。我的解释——“游戏而已”——被霓虹闪烁的夜色给吞没了。我和大邱对垒着坚冰般的空气，隔着轻轻浅浅的水流，大邱大步流星而去。
　　时值春夏之交，夜色清凉如水，暖风醺人微微醉。我寥落的走在闹市街头，酒意熏人，西装倒挂，一副落魄样子。喝完酒后的我就是这副样子，脑袋里乱轰轰一片，意识却是天马行空。空气是个收纳盒，欢声笑语、粗言骂语、吆五喝六、油烟气息、尘土气息、尖利的刹车声、随风而飞的废弃物、飘扬的发丝、满地的落叶，它们都被收纳盒所吸纳。我的高声辩解也是。人是游离的鱼，天地再大也只是两眼之间的小片的空间。我在这片小空间里游来游去，试图游得更远，可我还是超脱不了它。我始终逃不出它的脏腑器官。如同无论我怎么随岁月衰老，我还是我妈眼中的操蛋鬼一样。我摆脱不了它，我也摆脱不了她，更郁闷的是，我还招惹了个疯癫女人。
　　无需在此赘言疯癫女人了，那个叫白拂尘的女人。老油条我在上帝面前起毒誓，我跟她没有半点关系。除了她的名字外，我对她一无所知。老实说，我们仅有过一面之缘。
　　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光阴回溯至两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大邱陪公司大客户喝酒犯了胃病无法脱逃转而向我求援，他打电话叫我送胃药过去，顺便陪酒。他很清楚我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之人，酒量自然不若，或者称得上豪饮海量。我抵达寰宇酒店18层580包间时，包厢里酒气冲天，气息暧昧而颓废。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除了大邱——他睁开紧闭的双眼，脸色蜡白，他拿着胃药去了大厅——估计是用矿泉水送服。房间里有2男2女。沙发的角落横躺着个睡着了的男人，姑且称之为大客户甲吧。另一个男人——姑且称之为大客户乙吧，他似乎酒量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很兴奋。试想，一个正常男人面对身侧的陪酒小妹，他能不兴奋？我把身体陷进沙发，没有说话的打算。大客户乙借酒耍疯，两只猪手抱着陪酒小妹又摸又蹭。一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色胚样！
　　我自倒了杯酒，慢慢啜饮。房间门开合之极，一个陪酒妹钻了进来，径直坐在我身边。她，浓妆艳抹。我问她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这里没有再叫小姐。为了表示没有走错房间，她笨拙地报了房间号。说完之后，她给我满上酒。借着球型的旋转灯光，我最初印象是她不是干这行的，或者这碗饭她吃不了。假如第一印象存在较大偏差的话，那只能说明她是个失败的陪酒女。事实上，她不仅是个失败的陪酒女，还是个失败的作家。
　　作为陪酒女，她连男人最基本的性心理都不懂。就像一块石头，在男人面前，她太过于硬邦邦，毫无情趣。她坐在我身旁，沉默不语，只是机械地倒酒。两杯酒下肚，我也灌她。这样一来，我们就对等了，在迷离的眼神中，气氛稍有缓和。这说明，酒精的用处不坏，最起码能缓和一下尴尬，实现小小目的；它对酒量一般的人很有效果。在酒精的刺激下，她不再那么拘谨，话语多了起来。我说她不像干服务行业的人。她大笑，说刚入行。然后，她神秘地告诉我：她是作家。我诧异，瞎掰吧？她一口饮尽杯中酒，神情严肃。你不相信？我也一口喝干，满嘴胡邹。信！哪能不信呢？其实，我压根就不信——作家变身妓女，真他妈扯淡。难道它不比下一秒是世界末日来得更扯淡？
　　我给她满上酒，也往自己的酒杯注满酒。我们干杯，一饮而尽。几瓶酒下肚后，她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大吐苦水，最后她委屈得泪流满面。我耐心倾听，不时递几张纸巾给她。她告诉我，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干这种勾当！她说，在这之前，她是个作家。
　　她颇引以为豪地说，她家祖孙三代人都是作家。但她说的那些名字，我全他妈没听过。她说她之前在DS文化娱乐公司上班，隶属于小说原创部。她在那里呆了三年，却没有产出一本完整的小说。全部是合作完成的。每当小说稿即将收尾时，笑面虎主管敲击桌面通知她将稿子提交给某老枪润色——他也不再拿那套稀烂的借口‘张力不够’来威吓人了。而经过老枪之手的小说稿，确实是很具张力，人性鲜少可见，兽性随处可见，□□、□□、□□、暴力、性花样繁多。也就是说，白拂尘的原创小说挨操了，男男女女全他妈穷得只剩下性了。正因为如此，她只能拿微薄的稿酬，老枪抽走一部分油水，其余归公司所有。最初，她认为笑面虎说得对，也就没提什么异议了。
　　为了提升小说的张力，她向资深枪手S虚心求教，几乎赠送了免费女佣所有的一切，泡咖啡、做早餐、收拾书桌、打扫房间、下厨做饭、叫醒服务等，除了性。S说他陷入了爱的泥淖。在这种昏头昏脑的情感中，S回报以温柔秘密——在小说原创部里潜水多年的油条摸爬滚打总结的经验之谈——□□描写是打开市场的□□，同样，它也是衡量作品好坏的重要指标之一；从某种程度而言，□□描写等同于小说的生命力。S进一步解释说，读者的猎奇心理和猎艳心理雷同，甚至更甚。简而言之，为数不少的读者就冲着性描写去的，这一部分读者，青少年的数量蔚为壮观。
　　关于笑面虎所说的“张力不够”，我不做任何猜想。不过，枪手S的意思清楚明了——作品缺乏煽情的□□描写。作为一个作家，她无疑是失败的。但与此同时，我被脑海突然冒出的古怪想法给逗乐了——她是不会□□描写呢，还是不屑于同流合污而不作□□描写呢？这个值得揣摩。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凑近她。在旋转灯光中，她是一团五光十色的雾气，呈现出视神经的玄密色彩，依次是酒红色、橘黄色、乳白色、浅褐色、藕粉色、深灰色。酒红色是指头发，她那一头蓬松的酒红色头发瀑布般飞流直下，溅落的水花毫无意外的滋润了男人那块久逢甘露的心田。橘黄色是指她身上那件深V领真丝长裙，裙身缀满了珠光亮片。她在其中乐呵呵的傻笑，多少有些妩媚的味道，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嫌疑：她喝醉了。据我所知，有些女人喝醉了就是这样，看着某人傻笑，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傻，无一另外的犯花痴。在乳白色的面容下，她的瞳孔呈浅褐色，眼神迷离，藕粉色的唇瓣更显饱满润泽，让人联想翩翩。至于深灰色，那是V字领口所泄露的女人秘密——性感文胸的蕾丝花边的一部分，至于别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早已醉得一塌糊涂了。突然，这团雾气跌进了我的胸膛。重压之下，我脑袋猛的清醒了，但也只是一瞬间，我又昏昏欲睡了。
　　我在四壁空空如也的房间醒来，躺在一张大床上。房间空无一人，干净整洁。我感慨人生如梦，然而，小幽默终是抵不过宿醉的头痛。这天，我对一切了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