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流萤》柒夜舞

11、Chapter 10

　　从医生频频皱拢的眉头和往点滴里加大的药剂量来看，许诺这次病得不轻。
　　刘铭锐站在床边端茶送水，一边细细观察床上的人漂亮的脸颊。
　　那么精巧的五官，如画一般的眉眼，凤眼薄唇，妖冶与清淡共存。长得那么好看的人，难道不应该被人当成手心的至宝，随时捧着宠着，还怕碎了怕化了……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被人这般体无完肤地伤着。
　　他有一点同情，心像被揪紧了那般。
　　唯一能做的，只有帮他压压被角，擦拭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今天晚上烧还不退就送医院观察。”医生的声音冷冷的。
　　刘铭锐点头。
　　“以后悠着点，伤口都发炎了，一个月之内不想让他死就别再做那事，真是的，年纪轻轻怎么就那么不懂得收敛，真不理解你们这些人，好好的都把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医生一边出门一边忿忿不平。
　　刘铭锐只能卑躬屈膝地把人送出去，满脸无辜，唯唯诺诺地应着好。
　　果然被人误会了。
　　真是出力不讨好，惹火烧身，一堆麻烦。
　　两瓶点滴下去，床上的人脸色好转了不少，并且开始出汗。
　　刘铭锐时不时地给他擦汗、喂水喂药、量体温，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出于其他感情，是小时候照顾别人照顾得多了，养成的一种习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诺很难伺候，他下意识地牙关紧锁，身体紧绷，一碰就微微抽搐，嘴唇发白，更别说喂水喂药，虽然没有意识，可整个身体一直处于防备的状态。
　　接近冬天，刘铭锐被他搞得满身汗，敷了块冰毛巾在许诺额头上，他不由得摇摇头感叹许诺的命运不济。
　　明明天生需要被人伺候着，怎么就偏偏走了条服侍别人的路。
　　也多亏了刘铭锐无敌的耐心，几个小时后，许诺的体温退到三十八度，脸上的红晕也稍微退下去了一点。
　　点滴输完，刘铭锐给他喂退烧药。
　　这是个大工程。
　　把药捣碎，加上开水搅拌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勺白糖——这是小时候他哄易言吃药时的惯例——等水凉了，就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头靠在他肩膀上，把水杯凑近他的嘴唇。
　　“来，吃药。”他轻声呢喃。
　　许诺丝毫不配合，眉头皱得紧紧的，牙关紧闭。
　　“乖，张嘴。”他拍拍许诺脸颊，觉得自己就在伺候一个幼儿园小孩。
　　许诺还在昏睡，压根不搭理他。
　　刘铭锐叹了口气，盯着水杯发了一会呆。然后扶住许诺的头，拿勺子暴力地三下五除二撬开他的牙关，轻轻把药水往他口中灌。
　　药水才进去一半不到，许诺就像被呛到了，身体一抽动，剧烈地咳嗽起来。药水一半被咳到了外面，脸上被子上和衣服上全是水渍，相当狼狈。
　　刘铭锐慌忙扶着许诺坐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拍打他的背部，咳嗽持续了很久，许诺长长的睫毛总算开始颤抖，然后费力地睁了开来。
　　“你……咳咳……在干嘛啊……咳咳咳……想把我弄死么咳咳咳咳……”
　　他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脑袋病歪歪地倚在床头，抱怨的气势却一点也没渐弱。
　　“行行行，我的错。”刘铭锐忙着给他顺气，见他不咳了，就扶他躺下。
　　“被子湿了，躺着不舒服。” 刚醒的许诺便颐指气使的抗议。
　　刘铭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普通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感激涕零么？头牌果然是大爷，这一醒来，一句感谢的话都听不到，还得承受他的抱怨。
　　刘铭锐自认倒霉，行，你是祖宗，生病的人最大。
　　“客房被子弄脏了，去我房间行么？”
　　见他点头，刘铭锐就弯下腰，想去抱人。
　　“我自己走过去。” 许诺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刘铭锐便不动了，他看着许诺艰难地撑着床，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双腿就支撑不住，软软地往下弯曲，才一步向前，把人控制在怀里。
　　“还病着呢，别逞强。”
　　话毕就不由分说地把人抱起来，大步走到对面的房间，把人丢到了自己的大床上，给人盖好被子，转头出去拿药。
　　此刻许诺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浑身无力，头晕恶心，稍微一集中注意力，整个天花板就在毫无规则地晃；但他的思维又是模糊的，模糊地不明白为什么刘铭锐要对他好。
　　他放弃似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这里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安全，并且温暖。
　　没过多久就感到有人在敲被子，他探出一个头，看到刘铭锐端着水和药站在灯光下。
　　“起来，吃药。”
　　许诺皱了皱眉头：“我不要吞药片，要和刚刚一样，那种药水，加了糖的。”
　　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刘铭锐煞是无奈。
　　“别耍小孩子气，快，起来把药吃了。”
　　“不吃，讨厌药片。” 许诺翻了个身，把头缩进被子里。
　　“祖宗，非得我这么伺候你？”
　　“我是醉夜头牌。刚才被你抱了，算小一千，你前天还欠了我两千块钱，加起来，让你伺候我这点还不算什么。”
　　“你——”刘铭锐想发飙，酝酿了很久，没发起来。
　　“钱眼子，真是输了你了。”他决定不和生病的人计较，瞪了许诺一眼，转身出门去鼓捣药片。
　　许诺缩在被子里，探出两个眼睛望着房门的方向，觉得心里酸酸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对自己多坏的人，他都能忍受，一旦有人对自己好，却感到受不了了。
　　不一会刘铭锐回来了，手里捧着个透明的杯子，杯子里有混浊的白色液体，里面还放了个勺子。
　　“起来吃药。”刘铭锐往床上一坐，拿勺子搅拌了下液体。
　　许诺吃力地坐起来，瞪着杯子皱皱眉头：“……放糖了么？”
　　“放了，整整一勺。”刘铭锐比了个手指。
　　许诺想了想：“两勺。”
　　“我说你，吃个药怎么也还讨价还价？”
　　“你欠了钱，我吃你家两勺糖，不过分吧？”
　　刘铭锐端着药的手有点发抖，看来是真生气了，但他仍然没说什么，只是狠狠瞪了下许诺，又起身去放糖。
　　许诺抓着被子，这次看刘铭锐的背影，猛然间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聊，非常无聊。
　　与此同时，他竟然有一点点想哭。
　　“我加了两勺糖，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刘铭锐端着杯子又出现在许诺床头，见许诺皱着眉头没有吭声，叹了口气，舀了一勺药水，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许诺唇边：“张嘴。”
　　许诺像被打了一棒，在反应过来之前夺下了刘铭锐手中的杯子。
　　“我自己来吧。”他哑声说。
　　刘铭锐悄悄松了口气。
　　房间一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许诺喝药的声音。
　　“我不关灯，你休息吧。”刘铭锐收拾了药杯，轻声说。
　　许诺摆了摆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是不是傻？”他说。
　　刘铭锐愣了下，举着杯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也不问问我是谁就带我回来？”
　　“……”
　　“醉夜的MB有几个是好人，不怕你明天起来家里被洗劫一空？”
　　“……”
　　“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许诺吸吸鼻子，从裤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给你吧，医药费，上次那一千块，有机会就还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下次别这样了。”
　　说罢，他的目光略过刘铭锐，艰难地向房门移动。
　　“你看不见夜路，这个样子也回不去，”刘铭锐说，“天亮了再走吧。”
　　许诺回头，用看白痴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不想在我的房间睡的话，你去隔壁间也行，上次你已经睡了一晚。”
　　两人这样僵持了几秒，许诺败下阵来，不和脑残圣母讲道理，白给的还不睡，不睡白不睡。
　　他甩甩头发，大义凛然地挪到了隔壁房间。
　　刘铭锐也跟了进来。
　　“告诉我你的名字。”刘铭锐说。
　　“……？”
　　“你有名字吧？”
　　许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有。我叫许诺，许诺的许，许诺的诺。”
　　“嗯。”刘铭锐替他打开了台灯，走出房门，“那晚安了，许诺。”

　　刘铭锐离开了，许诺却睡不着了。
　　他以为，这一辈子，他不会再把这个名字告诉任何人。
　　结果沈晖以后，又是这个人。
　　他救过沈晖的命，深知沈晖不会背叛他，但这个人呢，他连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都解释不通。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家伙，让许诺有点害怕，不知道是怕他的未知，还是怕这样的温暖，醒来后就消失不见了。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硬了，没想到还是不小心在陌生人前卸下了防备。
　　不行，这样不行。
　　许诺这么叮嘱着自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