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水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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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
寒流过后的城市冰冷而湿润，冷风呼啸着穿过街巷，外头像是镀上了一层冰霜，步入室外的时候，寒冷疾速奔来。刹那间Connor几乎不能呼吸，触目之处，光秃秃的行道树像是锋利的尖刺，直指阴沉沉的天空，太阳还未升起，街道冷冷清清，少有人行走在街边，从附近餐馆里飘出食物的浓烈香气，Connor咽了咽口水，裹紧大衣，向街边那辆车子走去。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Dolly，他睁着一双缺乏睡眠的眼睛，一看见人来了，顿时露出释然的表情。等人一坐进来，他就急匆匆地发动车子，冲上街道。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多时，大桥的影子在浓重的晨雾中渐渐显现，车子在河畔停下。水边站着几个熟面孔，一个个都扭曲着面孔，Smecker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火车掠过头顶的大桥，发出一阵噪声。桥下荒草生长的地方躺着一个人，双脚赤裸着，走近后Connor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露出那种表情，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那是个女性，双手交叉于胸前，直挺挺地仰卧着，令人惊诧的是她的脸，凶手不知在上面划了几刀，血肉模糊，原本是双眼的地方已经成了两个空洞，暗红的血液凝固在眼洞里，她原本的样貌已经看不出了。“真是混账。”Smecker的声音倏然响起在背后，Connor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Smecker的手越过他肩头，指着那几个东张西望的警员，“他，他，还有他，他们都觉得这人是Mona Carter，你怎么想？”
Connor在脑海里搜寻着那日站在楼道上的女孩的模样，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庞，面前这人的脸颊却令人难以直视。“鉴定科的人老是慢吞吞的，紧要关头总是看不见人影。”Smecker抱怨道，将手收回去，“有一点我很奇怪，以前他总是给船夫钱币，这次却没给。”
“说不定在胃里呢。”
Smecker怪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到一边去了，Connor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默认了凶手是圣徒，该死的，他又中了这人的圈套。和Smecker共事，他总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在导师面前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不过，他从没告诉过Smecker自己曾见过Mona Carter。
也从没告诉过他，自己曾跟孤星餐厅的服务生谈过话，并且得到了一条不容忽视的线索。
因此，当死者的身份确认之后，Connor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她不是Mona Carter，而是另一个无辜人，那个告诉他十字架线索的金发女招待生。孤星餐厅，当他再一次走到那条街时，那家餐厅已经关门了，那个咄咄逼人的女老板再也经受不住雇员接二连三死亡的事实。它的招牌还挂得高高的，鲜艳的色彩反射着阳光，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桌椅，空无一人，有谁能想到这里曾死了两个人呢？还有寒山区那栋公寓，真是受诅咒的地方。凶手在赶尽杀绝，Connor能感觉到，那人在除去一切掌握着证据的人，他已经不想管那个人叫圣徒了，那人不配这个名号，这个曾经冠在惩恶扬善之人头顶的名号。
但Mona Carter还是下落不明。
河边事件的第二天，一群记者堵住了警局的门，如近火的蚊虫一般。远远的，Connor就听到了吵闹声，看到此番景象，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些人蜂拥而上，将他围得喘不过气来，问题如枪弹一般袭来，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程，他却走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逃离那群人，匆匆步入警局，大门在身后重重地被关上，两个警员满头大汗，守在门后。“该死，他们一清早就来了。”其中一个说，另一个喘着气，应和着，Connor理理自己被扯乱的衣服，大步朝里头走。
他在走廊里就听到了Smecker那如雷霆般响彻的愤怒语调，高昂激烈，像个演戏剧的，不过内容可是尖锐得难听，他难得失控，破口大骂，质问是谁走漏了风声。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缩着脖子，像一群小鸡仔般唯唯诺诺。这群人平时私底下说着Smecker的坏话，到了这时候又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了，Connor倒觉得谁都没有把消息放出去，尸体暴露在天空之下，谁都看得到，先前他们在报纸上登过Mona Carter的寻人启事，没什么效用，现在倒是被记者们拿来大做文章了。
趁着这时间，他到走廊上抽了支烟，这儿难得安安静静的，平常总是多多少少有点闹腾，大概是死亡的阴影笼罩到了每个人心头，连Greenly也乖乖闭紧了嘴巴。他大口吸着烟，嘴里尽是苦涩的味道，不知何时，Murphy MacManus又站到了他身边。Connor无奈地转过头去，有时他真觉得Murphy像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来去，那日在雨中的景象再度钻入了他的脑海，算了，他摇摇头，将那些驱散出去。“来支烟？”他歪头问道。
Murphy点点头，伸手从他手中的烟盒里抽了一支过来，顺便接过火机，烟雾在他指间升腾而起，那场景竟有点迷幻。“那个女招待，是先前告诉你十字架事情的那个吧。”
Connor点点头，事情发生之后，他还没跟Murphy说过这件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想到。“我一听到那个餐厅的名字，就知道了，”Murphy说道，“看来你没把这事告诉你的搭档，嗯？”
“Smecker不是我的搭档，他是我的上司。”Connor更正道，苦笑了一下，“我……先前觉得时机未到，现在说出口，又太奇怪了，仿佛自己藏着某件事，而这件事正是酿成悲剧的原因。”
“你告诉了我。”Murphy轻笑着，透过萦绕的雾气，Connor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清澈如水，真奇怪，他没见过哪个干这行的有着这么一双眼睛，让他想起家乡的绿野山乡，下一秒他又想到，Murphy也是爱尔兰人。
“也许因为我们都是爱尔兰人。”他开了个玩笑。
那群记者执拗地不肯走，竟让Connor有点佩服起他们来，这群吸血的水蛭死死攀在门上，见到一个人影就扑上前去，如饿虎争食，连Smecker也不得不承认，这帮人很有职业精神，人为了名声和功劳什么都能做。他在里头骂完，将一肚子火泄得干干净净的，心情总算是好了点。Connor眼见他走出来，走路的模样阴阳怪气的，像什么剧院里头的歌舞演员，不禁令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学生时，班里有个性情古怪的男孩，那做派也跟现在的Smecker差不多，人家都管他叫娘娘腔，整天调笑欺负他。不过后来Connor听说，那娘娘腔现在是某个有名的健身教练了，真叫人大跌眼镜。有些人确实能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只是Smecker将这种改变贯彻得更淋漓尽致，前一秒还是个无理智的狂热分子，下一秒就变成歌舞演员了，不过这不奇怪，他早听说Smecker喜欢男人。
他那喜欢男人的上司在走廊上晃荡了一圈，朝窗外探头探脑了一会儿，看到那群人躁动的影子，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该下去喂狗了。”
Smecker出去了，同时还放进来一个人。Connor看到Rocco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会儿，Murphy不知何时又离开了，只留空中淡淡的烟味。“老大！”Rocco露出一个开开心心的笑容，大概是由于外头的推搡，他那头乱糟糟的长发现在更是如鸟窝一般。“我来领我朋友的，他人呢？”
Rocco是来领前几天那个闹事的家伙出去的，那天Connor恰好从孤星餐厅回来，碰上他朋友被带进去，Murphy还跟他开了个玩笑，说自己只适合吓吓那些混子。对这点，Connor没有什么异议，他倒不是瞧不起Murphy，觉得他没能力干大事。他只是觉得像Murphy那样的人不该卷入这些危险事件中去，不该被这些噩梦缠上，但他终究没有资格去干预他人的生活，在这儿，他不过是个外来者。
当黄昏降临，墨蓝的天空下，大地一片冰冷，漆黑的夜幕中时不时掠过一道闪光，闷雷在远方天际响起，如同撕裂了黑夜。在冬日的雷声中，Connor走过一条条街巷，经过热闹的商业街，拐过清冷的暗巷，横跨城市的衰败河流跃入眼帘，他顺着这条河流走，远处是那道明亮的单色彩虹，不远处，就是发生那件事的水边。
走到近前，他停住了脚步，路边的栏杆处有一个人，黑水反射着灯火的光芒，晃眼的摇曳。那人低垂着头，注视着波光荡漾的水面，意识到来人，他转过头来，是Murphy MacManus。Connor想起那日的暴雨，他再次见到了那种神情，冰冷而阴郁。他感到全身僵硬，不知作何反应。那种神情只在Murphy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下一秒，他就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讶异于他们会在此处碰见。
许久，Murphy才支支吾吾着开口。“我……住在这附近，”他指指身后，“我想过来看看。”
Connor想起他被火车烦扰的事，铁轨确实顺着大桥一直延伸，他早该想到的，自己才是怪异的那个，在深夜晃荡到这种地方，一些事纠缠着自己，使漫漫长夜变得分外难熬。他朝前走了几步，紧靠着栏杆，又一列火车掠过头顶，尖锐作响。“上一次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漂漂亮亮的。”Connor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Mona Carter也是漂漂亮亮的，不知凶手对她做了什么。”
“但这证明了一件事，Connor，这证明那姑娘说的是对的，那日给Mona Carter号码的就是凶手，他有一个十字架项链，你们查过Mona Carter的通话记录吗？”
“查过，但那号码确实不是真的，”他想起那张在水里浸得透湿的纸条，“所以……这条线索终究还是断了。”
Murphy笑了笑，没有接话，又一声惊雷响起，附近有一处灯光忽闪忽灭了一会儿，倏地暗了下去。“奇怪的天气，”Connor说，“快下雨了。”
“我家就在附近，”Murphy又重复了一遍，“过去坐坐？”
没到目的地，雨点就砸了下来，冰冷的夜雨携着寒风而来，堪比尖利的刀刃，他们狂奔起来，鞋子击打着湿润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间，Connor像是回到了儿时，滂沱大雨袭击了绿野，自己疾奔在山野间，身后是农场伙计的那条猎犬，“追他！好孩子！”那伙计的声音在雨声中像是隔了一层纱，但分外清晰，那猎犬在他背后跃起，狠狠将他扑倒。那时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猎犬低吼着张开嘴巴，长长的舌头垂荡而下，那瞬间，他却发现它没有牙齿，而那伙计嘲讽的笑容在耳畔响起，模糊却又刺耳。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种感觉，全身心都集中在奔跑上的感觉，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喉头如炸裂开一般疼痛，他听到Murphy MacManus大笑着，那真疯狂，他好久没这么做过了，以至于进入屋檐的庇护下时，他还觉得有些失望，不过身上已经彻彻底底淋湿了，他打了个寒颤，大口喘着气，随Murphy进了电梯。
Murphy住在一栋公寓的顶楼，只是五层的高度，电梯却吱嘎着关了他们好久，楼道里黑黢黢的，没有光亮。“灯被附近住的小孩砸破了，”Murphy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这黑暗是因他而起。Connor紧跟在Murphy身后，走进黑暗的走廊，打在栏杆上的雨水再度溅到了他身上。终于，等Murphy打开那扇门，摸到电灯开关时，黑暗被驱逐了，似乎上一次见到光亮是很久以前了，Connor眨眨眼睛，感到有些不适应。
他将湿淋淋的外套脱在一边，这儿很整齐，普普通通，但Connor却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儿就像一间从未住过人的新房，没有生气。“我这儿……”Murphy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能招待你的只有啤酒。”
“啤酒很好。”Connor也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高中生，过着生命中最疯狂的年岁，啤酒汽油子弹，自由自在。
将啤酒递给自己的时候，Murphy开始说起关于圣徒的事。“我们都觉得圣徒在除去一切知道他行踪的人，”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浮动着，“我觉得那个女老板有危险。”
Connor点点头，啤酒是冰的，和这种天气格格不入。“这一定让你很为难，”Murphy轻笑着，“号码和十字架的事只有我们俩知道，你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又抽不开身，”他放下那罐啤酒，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倾身向前，“我可以去监视她。”
忽地，外头的雨势开始增大，风也刮得窗子咯咯作响，Connor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突然觉得有点迷茫，脑子一片空白。冰冷的酒刺激了自己，他想，在一阵激烈的雨声中，他凑上前，吻了上去。
Murphy的呼吸那刹那变得粗重起来，热气打在Connor脸上，他能尝到苦涩的酒味，耳畔传来的是窗户的吱嘎声。Connor更用力地碾压着面前人的嘴唇，他能感到Murphy在回应他，唇舌交缠着，让他无法思考更多。Murphy没有推开自己，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他不应该……他不应该……当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时，Connor猛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皱起眉头，似乎清醒了点。他看到Murphy那张充满惊异的脸，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一把抓起外套，匆匆朝门口走去。
开门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身后那人说了一句“外头在下雨”，但又仿佛那句话从未被人说出口，他快步离开，跑下楼梯，冲进黑夜的重重雨雾。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水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