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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篇一 食人 (一) ...

  •   楚定武十一年八月十三边南卫镇
      卫甫陵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他眼前地上停放的两具尸体,因为炎热的天气而腐烂生蛆,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似是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卫甫陵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柴棍,细细的把尸体上的蛆虫挑开,又拧了湿布巾,将尸体上腐坏的部分擦去。若是旁人见了他此举,定会觉得他阴森恐怖,是个疯子,可卫甫陵却不以为意,即使烂到不成样子,这也是他的双亲,自己年纪尚小,没有能力安葬他们,那这保持他们尸身的整洁,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屋外传来叫嚷声,原来今天轮到卫莽了。远处架着满是开水的铁锅,几个大人将堵了嘴巴,绑成粽子样的卫莽扔进锅里,卫莽被热水烫的不停扭动,有大人上前将锅盖扣在了上面,即使隔的有些距离,卫甫陵仍能清楚的看到,在锅盖扣下时,卫莽不可置信又哀伤绝望的眼神,过了一刻钟,锅盖被掀开,卫莽已经停止了扭动,安静的漂在水面上,他的脸侧对着锅前围着的人们,脸上的肉已经被煮的肿胀,但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瞪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有人拿铲子在卫莽的身上戳试了一下,说道,“熟了。”
      围在锅前的人蜂拥而上,几下,就把卫莽身上的肉剔了干净,却独留下了卫莽的脸。分完肉,大人们就蹲在一边吃,边吃边不住称赞,“小孩儿的肉就是嫩,细细吧嗒吧嗒嘴,还有一股甜味。”
      说这话的人卫甫陵很熟悉,是卫莽的大伯。去年卫莽过七岁生辰的时候,卫甫陵还听到他对卫莽说,等卫莽八岁的时候就带他去林子里打野兔,卫甫陵掰着手指算了算,再有半月就是卫莽八岁的生辰了,也不知卫莽会许什么愿望,是和去年一样,想叫他大伯带他去打野兔,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变作林子里的野兔。
      大人们很快吃完了,就端着自己的碗回了家,待人都走后,卫甫陵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拖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个矮凳和一方已经漏了几个洞的白巾,锅下柴堆的火已经熄灭,原本冒着热气泡的水也平静了下来。
      卫甫陵站在矮凳上,伸手将锅中的卫莽捞出来,搁在木板上,又把挂在卫莽骨头上的绳子解下来丢在一边,再蹲下身,给卫莽整理好头发,合上了卫莽一直瞪着的那双眼睛,把白巾覆在了他脸上。
      卫甫陵生来就不会说话,全卫镇的人都笑话他欺负他,就连他的爹娘也总是埋怨他,只有大他一岁的卫莽,不但在别人拿石头丢他时护着他,带他捉蚂蚱、摘枣子、偷镇西春奶奶田里的玉米,还教他习字,本来今年过年的时候卫莽还同他说,等夏天的时候要带他去镇外的小河里,教他凫水,可现在夏天来了,卫莽却死了,死在了他最喜欢的水里。
      把卫莽埋在自家院子里的榕树下,卫甫陵靠着树坐在埋着卫莽的小土堆的边上,心里背着卫莽教过他的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磕磕巴巴的背完整篇三字经,已是月华初上。月色下的卫镇十分的静谧,静谧的像一座死城。在卫甫陵以为月光要将整个卫镇吞噬掉时,凄厉的喊声划破了这种死寂。
      “不要抓我!求求你们!不要抓我!树哥!救救我!”
      卫甫陵的听觉一向很好,所以即使这声音已经走调的不成样子,他也能听出,这是红婶子的声音。
      卫镇的祖宗曾留下条镇规,不得与外姓人通婚,所以卫镇上的人到了嫁娶的年纪,都是在自家的表亲或堂亲里选一个婚嫁的对象,这条规矩一直沿用了数百年,直到四年前,红婶子的到来,才将这条规矩打破。
      红婶子大名叫谢春红,卫甫陵曾听娘说过,红婶子原是个风尘女子,又生的十分漂亮,所以年纪轻轻就做了楼里的花魁姑娘,一次红婶子陪着个公子哥在画舫上赏景,不小心落进了水里,当时采买完货物要往回赶路的树伯伯正巧遇到,想都没想就一个猛子扎下水里,将已经呛了一肚子水的红婶子救了上来。
      因为正值年关,所以救完人,树伯伯就连忙爬上岸走了。第二年,树伯伯照常去采买货品,却在回来的路上被山贼给劫了,失了货品不说,还生生被打断了一条腿。可能是人们常说的缘分所至,那天红婶子本来是去拜佛,可马车还没出城门,就被楼里妈妈派来的人通知说临镇的宋员外六十大寿,突然想听红婶子唱曲儿,宋家的人已经在等了,所以红婶子这马车就转了方向。而这一转,便叫红婶子遇上了遭贼的树伯伯。
      之后的事卫甫陵便不曾听娘说过了,不过发生了什么也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失去消息一年半后,瘸了腿的树伯伯回到了卫镇,在他身边扶着他的,是花了半边脸的红婶子。
      因为坏了镇里的规定,老人们便寻了个树伯伯不在家的日子,将红婶子绑了,打算将她沉塘,结果水还未等没过红婶子的头顶,树伯伯就赶了回来,对着老人们把头都磕出血了,这才使得他们放过红婶子,但却要求,树伯伯和红婶子一辈子都不能要娃娃。
      由于不能要娃娃,所以红婶子待镇里的孩子极好,尤其对卫甫陵,更是比亲生爹娘还要好上几分。
      叫喊声渐渐弱下去,到最后,连呜呜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卫甫陵将头靠在身边的小土堆上,眼睛酸涩难忍,但却依旧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边,直到天将破晓,卫甫陵才闭了闭眼,起身回了屋里。
      一天时间,爹娘的尸身又腐烂了不少,清理好新生出来的蛆虫和腐肉,卫甫陵窝回墙角,把头靠在斑驳破旧的墙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又是一阵叫嚷声,卫甫陵透过窗缝看了看,今天的锅比昨日大了些,红婶子面朝上的漂在水上,她头发从锅沿儿漫出来,垂在地上,卫甫陵往人群里看了看,却没发现树伯伯。
      和昨天一样,人们分食完后,卫甫陵才拖了木板出来。红婶子的脸只剩了被刮花的那半,可家里的白巾已经用光,卫甫陵撕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角,盖在了红婶子的脸上。
      卫甫陵俯下身子,正要拖着木板往回走,就在锅下的柴堆里发现了一样东西,是一截腿骨,骨面上有一道裂纹,搁下木板,卫甫陵绕着柴堆翻找了一圈,凑出了半副骸骨,想来另外那半边,应该是已被烧成了粉末。
      把红婶子和那半副骸骨一同扔进枯井里,又往里扔了从家里翻出的,已经褪色缺角的红布,卫甫陵才又坐回了树下。
      边南风俗里,井通着阴间,红布代表姻缘,若夫妻死后,盖着红布共葬于枯井,便可以讨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姻缘。
      从红婶子开始,到春奶奶结束,卫镇的男子们,再没有了能吃的东西,于是他们开始了自相残杀。
      镇上最后一个男子饿死的那天,是楚定武十一年腊月三十,除夕。
      卫甫陵看着窗外纷扬的大雪,耳边传来了爆竹炸开的声音,那声音夹杂着窗外飞进的雪花,一同撞在卫甫陵的耳朵上,雪花一片一片的飞进窗,带着不同的声音,一片一片的撞在卫甫陵的耳朵上。
      “好,到了夏天,咱们去镇外的河里,我教你凫水。”
      “甫陵,快来,婶子做了你最爱吃的桃酥。”
      “春红,跟着我苦了你了。”
      “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怎么得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离我们家孩子远点,你这个妖怪。”
      “卫甫陵,小哑巴,呀,小哑巴生气了,怎么着小哑巴,生气你倒是骂一声啊。”
      “咚!”
      “小哑巴杀人了!小哑巴把卫庄推河里去了!”
      “卫甫陵,你小小年纪好狠的心,卫庄不过开了你几句玩笑,你就杀了他!你这个妖怪!!还我儿子!”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卫放的儿子,我没有你这丧了良心的儿子!”
      “甫陵啊,你对不起春红那么疼你啊。”
      “甫陵你是不故意的对不对?你只是一时生气推了卫庄下去对不对?快告诉婶子啊,你是不小心的对不对?!”
      “你这笨哑巴!我叫你不要再任由他们欺负!也不是要你去害人啊!”
      ……
      不同的声音,连着一张一张,或怨恨,或失望,或厌恶,或恐惧的面孔,被冰凉的雪花带进卫甫陵的脑袋,像是寒冷的刀一般,一顿一顿的割着他的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风声渐渐不闻,胀痛脑袋的声音也静了下去,原本在卫甫陵眼前随风开合的破窗,停止了摆动,并开始从外向内凹陷,接着他身处的屋子也扭曲做了一团。
      卫甫陵有些害怕的闭上眼睛,可等了半饷,也不见自己身上传来痛感,他睁开眼,入目即是一尾花斑鱼,他睁眼的瞬间,正巧鱼尾在他的鼻梁上扫过。
      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鱼尾上的花纹,却只见手心的肉已经被啃食干净,五根手指也只剩了森森白骨,唯有手背上还留有一层皮,卫甫陵看着这只手,刚才平静下去的声音再度响来,与之前不同,现在他脑里的声音,无论哪一种,都只在说着一句话。
      “淹死他!淹死他!淹死这个妖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篇一 食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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