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为媒》阿J

4、第四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眼下在江直府的后门口，便是这么一番光景。
　　一辆不打眼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后门口，在逐渐浓郁的暮色笼罩下，静谧得像幅画。此情此景，若是给专写爱情话本的写者看到了，定是高门大户的小姐约意中人在后门偷偷相会的剧情。若是江直的话，说不定还会想是齐梅雨小姐终于被自己的诚意打动，羞着脸来他府中互诉衷肠。此时正是月色渐浓，无风静好。

　　只是当一位男子从车上下来后，这场景便不再有风月的意味了。而且这位男子面容平庸，并不吸引人多看一眼。只是江直似乎对此人十分尊重，早就派了身边亲信长福在门边等候，小心翼翼地把人迎进门去，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空明修也不急着走，随意地走走停停，先是蹲在府内农田边琢磨些地里的瓜果蔬菜，又悠悠地从葡萄架下穿过，到池塘那儿喂了会儿鱼，这才慢悠悠地朝书房走去。长福虽然纳闷，但只管好生伺候着，不敢催促。

　　“爷！”江直一直在书房候着，看到人终于进了书房，一脸喜色，连忙朝人一拜，说话直来直去的人这会儿却是有些哽咽了。
　　长福将人带来后，便极有眼色地退下了，并不忘把书房周围的人都支走。

　　“平国可真是个讲究的地方，你和明旌来了才几年，怎么对我愈发恭敬起来了？”空明修上前虚扶了一下，只觉得好笑，“不错不错，看来你们应该在这儿多待些日子。”

　　江直这才站起来，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忙把空明修迎到上座，亲手奉了茶，才笑骂道，“老子天天念着家里酿的桃花醉呢，怕晚些回去，就被人偷挖出来喝了。”

　　“你不用担心的。”空明修忽然想起什么，一本正经地安抚他。

　　“咦，看来我的酒都好好的，好事啊，等回去我请你啊！”江直没细想，真以为自家的好酒没事，十分开心。

　　“不用客气了，因为我已经都挖出来喝了。”

　　“……”

　　“嗯，一滴不剩，高峰在外头，你若想找帮凶也不用急了。”空明修品了口茶，又补充了一句。

　　“爷！”江直回过神来，愤怒地大叫着。

　　“唔，不过你这儿小日子过得真是不错，挺有几分闲趣的，我瞧着也十分喜欢。”空明修直截了当地把话题岔开，免得对面的人控制不住冲上来。

　　讲到江直自豪的院子，他才有些平静下来，“这还不简单，爷要愿意，我就去你府上给你种去。”江直十分豪爽地一挥手，心里却计算着回去怎么敲他的好酒。

　　空明修看他这幅样子，淡笑了一声：“让江大状元给我种田，我可受不起。”

　　“爷就别打趣我了，这平国人说话九曲十八弯的，我还宁愿种田去。”江直苦着一张脸，可看这话绝不是假的。

　　“我看明旌倒是如鱼得水。”

　　“哼，那只狐狸能和我比吗？”

　　这片大陆上，总分三国：平国、定国、合国。平国重商，人民大多圆滑重利，国家富庶；定国尚武，人民则多淳朴直率，国家强盛；合国地处资源丰饶之地，各种矿产、玉石、木材等等，掌握着三国的资源命脉，人民富足。因此，虽三国想要一统大陆的共同心愿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也不敢轻易打破这平衡。

　　空明修心情不错，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还是与你说话爽利，便不同你磨了，说吧。”

　　“是！”江直神色一凛，收了玩笑模样，“东西极有可能在太后寝宫。”

　　“哦？”空明修思索了一番，倒并无意外之色，“倒是挑了个隐藏的好地方，只是如此，便不好找了。”

　　江直点头称是，“是的，而且也没什么好路子去找，无论明暗，毕竟这东西具体什么样我们也不清楚。”

　　空明修沉默着，江直知道他在想事情，也不敢出声。房间很安静，手指敲打着楠木桌面的声音异常清晰。
　　“无妨，那便让它自个儿跑出来吧。”空明修心中有了算计。

　　“爷的意思是？”江直有些不解。

　　空明修勾了勾唇角，这一笑不同于之前的浅笑，竟是极为耀目，自信得仿佛目空一切，纵使那平庸的人皮面具也掩不住他本身夺目的风华，令人移不开目光。

　　“一月后，太后寿诞。”

　　在江直府后门口的马车，并未停留太久，空明修手里把玩着个装得满满的荷包从后门走出，对迎上来的高峰挑挑眉，“你说要是我把这钱私吞了，空明旌会是个什么表情？”

　　高峰虽是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神采，“我只知道这么做后，爷会是个什么表情。”

　　空明修很满意高峰的回答，把荷包高高抛起，人轻轻一跃上了马车，荷包就掉进了高峰的手中。高峰会意地坐上车，一抖绳，车就行驶起来。
　　“去玉石斋。”马车里传出空明修愉快的声音。

　　玉石斋大多做的是达官显贵的生意，所以离各个府邸都不算太远。过了大约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空明修就到了玉石斋的大门口。

　　“爷。”高峰手里捧着荷包，退到一旁。

　　空明修下了马车，不着急进去，抬头端详了一番玉石斋的牌匾，赞叹道：“这字不错，圆润剔透，自有一股灵气。”
　　说着，从高峰手里拿过荷包，便要进去。

　　“爷，”高峰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声拦了一下，“毕竟您之前和他有过接触，这么近距离的，还是谨慎些的好。”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当时要让他看到我的样貌？”空明修没在意高峰的劝阻，反而问起他来。

　　“属下不知。”

　　空明修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若我之前不让他看到，那么我如今与他接触，他可能会认出我的身形和声音，不过——”空明修极其自负地一笑，“看过我足以倾国倾城的真实容貌后，他又怎能怀疑到眼前这个面貌平平的人？”

　　“……爷，”

　　“嗯？”

　　“倾城倾国是用来形容女子的。”

　　“无妨，你爷我当得起。”

　　“……”高峰默默地爬上车，把车赶到对面街口去了。

　　平国重商，所以商市店铺大多都可以经营到很晚，特别是平都，连宵禁也取消了，通宵营业的铺子数不胜数。照蓝青宁的性子，他自然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但是大半夜的来买玉石的人基本是不存在的，再加上不想再花钱雇替换的员工，所以也就罢了，只是开得稍微晚了一些而已。

　　天才刚暗下来不久，不过如今并不是送礼的旺季，所以比起酒楼那条街的繁华，玉石斋这边就显得较为冷清了，因此蓝青宁便让林东下去，独自一人满脸欢快地在柜台前捧着账本，哗啦啦地拨拉着算盘珠子。

　　“欢迎光临！”注意到有客人来，蓝青宁连忙放下账本，满脸笑容地跑到空明修面前，“这位客人需要买点什么吗？”

　　“买个能把这荷包里的钱都用光的就好。”空明修把荷包递给眼冒红心的蓝青宁，自顾自地打量起这个铺子。

　　店面不太大，但格局布置得很好，丝毫不显得狭小逼仄。进门右手边是柜台，古朴的楠木桌子上整齐地摆着账本和算盘，一整套青州产的文房四宝，还有造型古朴别致的紫砂壶茶具，刚沏了新茶，闻着香气似是云果。桌旁摆着铺了软垫的太师椅，桌椅后头紧靠的墙上用木头搭了几个储物架，上面放着一些古董瓷器，随意而不凌乱。门的左手边则是陈列着玉器的几个木头架子，总共三层，不高，都是人能够得着的。上面摆的虽不是特别贵重的，但都是新奇的玩意，比如雕琢成传说里神兽模样的玉佩，或是口耳相传故事里的人物摆设，形态诙谐有趣，很是能吸引人购买欲的。架子前头摆着几张椅子，围着一张摆放着茶具的圆木桌，桌椅的区域用一个玉雕屏风与商品隔开，是供顾客休息的。
　　此时空明修就被蓝青宁请到休息区小坐，而后者欢快地掂掂荷包里的分量，跑到后头去取货了。

　　收回打量的目光，空明修自顾自取了柜台上的热茶，顺势倚在太师椅上端详起木架上的古董，俨然一副玉石斋主人的样子。
　　修长白皙的手，执着古朴的紫砂杯子，在烛光下泛着暖色的光，细长的眉眼在蒸腾的水汽里模糊，目光注视着一个珐琅瓶上的纹路，专注而迷离。窝在椅子里的男子，仿佛融进了画中一般，一举一动皆可成诗，谱曲。

　　当薛世柳踏进玉石斋的时候，映在眼前的便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十分碍眼，在沧浪楼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他也好奇这股没由来的敌意是为何，毕竟对方长得远没有自己风流倜傥，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决定对对方友好一点。不过此时的景象却是把他心中的不快放得更大了。

　　“阁下是？”薛世柳径直走进去，明知故问道，神色间的不悦早已收敛。

　　“空明修，薛公子，我们今天在沧浪楼见过的。”空明修大方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

　　“原来是空老板的堂弟啊，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不知空公子来这儿有什么要事啊？”薛世柳笑意盈盈，把空明修请到一旁的休息区落座，俨然一副玉石斋主人的模样。

　　空明修眯了眯眼，觉得挺有意思的，大大方方地跟随薛世柳坐下，“哪有什么要事，只不过久仰玉石斋的名声，既然到了平都，总是要来见识一下的。”

　　“呵呵，承蒙空公子夸奖，”薛世柳一脸愉悦，仿佛对方是在夸奖自己一般，随即又埋怨道，“真是，有客人在，青宁这是跑哪里去了？”
　　其实薛世柳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对空明修存在着一股敌意，还条件性发射地炫耀着自己与蓝青宁的亲密关系，他将其归结于男人的第六感并坚决予以执行。只是后来的一系列事情证明了，他猜到了这开头，却没料到这结局。

　　“蓝老板到后面帮我取货去了。”空明修不理会他语言里别的意思，只是笑着回话而已。

　　后面的货自然是比摆在前头的要好多了，薛世柳扯着嘴角笑了笑，“空公子果然是不凡之人啊，出手果然阔绰。”

　　“薛公子过奖了，不过是附庸风雅一番。”

　　“呵呵，空公子谦虚了。”

　　“呵呵，哪里哪里。”

　　“呵呵……”

　　“呵呵……”

　　“空公子久等了，咦，你在这里干什么？”
　　蓝青宁好不容易在他的宝贝里千挑万选出一个比荷包里的价钱低的、但从外观上来看绝对是良品的玉石，满意地跑回前堂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两人毫无意义的对话。

　　薛世柳刚刚营造出玉石斋第二主人的形象瞬间破灭，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自然是来帮你的。”

　　“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事，不用了。”无奈蓝青宁十分没有眼力见，只是就事论事。

　　空明修面上一派自持，但眼底闪过的笑意却是掩盖不了。不过他很给面子地岔开了话题，把注意力引到了蓝青宁手上的东西。
　　“蓝老板，这是？”

　　“这是珍贵的黑玉，经由玉石斋的能工巧匠雕琢成的玉佩，空公子看看合适不合适？”蓝青宁对自己挑选东西的眼光十分放心，便直接递给了空明修。

　　空明修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觉得是块好玉。玉石通体墨黑，光泽极好，触手温润，是雕成了双鱼形状的，而鱼眼珠部分是用两颗小小的珍珠镶嵌，别具匠心。
　　“果然非凡品，只是不知这价格……”

　　蓝青宁挥了挥手，豪气地说道：“虽然玉佩价值不菲，怎比得上空公子的情谊呢，还望空公子日后不嫌弃，多多光顾敝店啊！”
　　在蓝青宁的心中，自然是银子最要紧的，所以也只是在稳赚的情况下，他才能说说这些漂亮话。

　　空明修怎会不知这玉佩虽是良品，但也用不了荷包里所有的银子？不过他也不点破，别有用心地随声附和几句。

　　薛世柳看两人自顾自谈笑而忽略了自己这个大活人，有些不爽，趁空明修收玉佩的时候，一把拉过蓝青宁，“青宁啊，我特意来找你明天一起去护国寺听禅，如何？”

　　刚赚了一笔钱，开心中的蓝青宁是极好说话的，更何况听完禅还有免费好吃的斋菜，便一口答应了。

　　“护国寺听禅？”空明修有些好奇。

　　“每逢十五，护国寺的住持空了大师会在菩提台讲禅论佛，也是平都的一件大事啊。”薛世柳解释道，还不忘邀请对方，“若是空公子明日无事，不如一起？”
　　忽然冒出的空明修，薛世柳不认为对方可以用空明旌堂弟这个名号就可以解释清楚的，便存了打探的心思。

　　“能得薛公子盛情，我自当是去的。”空明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对于薛世柳这个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空明修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所以赴这次之行，也是有些别的想法。

　　“那就明早在这里会合再一同去？”

　　“甚好。”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自决定碰面的地点了！”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都暗暗决定了明日的目的，而另一人却是惦念着那可口还不需花钱的斋菜，而本来应是此行目的的禅学，反而是无人理会了，着实是可惜啊可惜啊。

　　不过这三人都是心中有非凡之想的人，因此不问红尘事、只顾佛前缘的禅道之境，注定是与他们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