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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捌 不夜之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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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子夜时分,流邑西市依旧灯火辉煌。
叶知秋跟着伍宿阳在逛西市,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和迷茫。如今正在其中的是记忆深处大都市的繁华景象,明亮到让人眼花的灯火,边上小酒馆传出的酒菜香味,小二和时刻相互应答的声音,甚至包括围观耍戏法的人群,一切都和记忆中相似。原来几千里的距离或数十载的光阴都不能从这些人群中带走什么,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
有些恶毒地想如果不夜城被攻破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知秋!知秋来这里!”远远的伍宿阳朝她招手,所在的地方围了大批的人,脸色颇为激动。
走近了几步,被拉入人群,看到这原来是个街头耍戏法的摊子。
“我跟你讲,你到了流邑不看看大启子的表演真是吃大亏了……”伍宿阳啰啰嗦嗦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的锣声中。
叶知秋皱了皱眉,她向来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以前看多了伊兰人训鹰训蛇,不过是养个残暴生物让看客乖乖掏钱而已。
但伍宿阳兴致这么大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要是一个人的走的话——丢了怎么办?
都怪罗塔丝不肯来。
想到这里又无奈地摇摇头,她来了不还是和自己一个情况,又不认识路。而且还这么的——招人眼目。
罢了罢了看看吧。
伍宿阳所说的大启子应该是那个高壮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赤着上身看上去很有气势。大启子正在和一个刚才帮他敲锣的小个子说话,据伍宿阳将那人叫小启子,是大启子的亲弟弟。
嘿,真不像是一堆爹妈生的。
“不过那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难道几年不到大启子开始收徒弟了?”伍宿阳轻声嘟囔。
叶知秋顺着他所说的看过去,是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少年。
从那少年的打扮上来看好像不是当地人,但与背面靖国或西方伊兰的装束也有很大不同,也许是来自哪个不知名的国度或未开化的地方?
那少年的头发刚刚到脖子处,从背面来看根本看不出是男的,反而显得相当有女性气息。长期生活在靖国-伊兰边境的叶知秋当热不会知道这正是瀛国当下最流行的发型。
“诸位乡亲父老,各路英雄好汉,今天我大启子的徒儿第一次和大伙儿见面,还希望大家多担待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捧个人场,一会儿我大启子为感谢大伙儿厚望,给大伙儿表演我的拿手绝活儿!”
底下的人发出一阵欢呼。
那个少年被推推搡搡着到了人群中央,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小伙子你会干什么呀?”下面有人在起哄。
“听说瀛国很有名的一种舞叫什么……对了叫天顶双旋舞,你会不会啊?”
“来跳一个!”
“别欺负人家,天顶双旋舞连川成夜泽艺伎馆里的歌舞伎都没几个会跳的,他一个小伙子怎么可能会。”
“那摔个长袖总会吧?瀛国人这都不会那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诶,别愣着啊,你到底要表演什么呀?“
”……“
瀛国人?就是大陆东面那几个小岛上的国家?
那少年急得脸都红了,脚也开始微微颤抖,结结巴巴地辩解。
”我……我不会跳舞……是来和大启子师傅学耍艺的……“
声音像女孩子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要不是看着大启子的面恐怕早就有人说”瀛国的男人是不是都你这个样“了。
大启子上前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先退下跟着学,接着就和人群嘻哈几句然后自己表演。
叶知秋本以为是胸口碎大石的。
看大启子五大三粗的样不管怎么联想都离不开这几样:胸口碎大石,举鼎秀力气,单手劈砖块,刀枪不入神功。
谁知道他表演的居然是空竹。
记忆里空竹这种东西是小女孩儿玩的,叶知秋小时候也玩过,但水平实在臭得很饶是缠着照顾她的小丫鬟几天几夜还是学不会新花样,为此叶知秋很是恼火把空竹一摔以后再也没玩儿过。
看看他这个大汉会有怎样奇葩的玩儿法。
大启子玩空竹不是一个一个玩儿的,而是直接搬出来一箱。
人群有微微的躁动。
“嘿嘿,给大伙儿展示一下我最新研究出来的玩儿法。“大启子环视了一下不安分的人群,眼神颇为兴奋。
他往两手各啐了一口口水,而后半蹲下来。
”哈!!!“突然发出用一声大叫,一双巨掌一击地面,箱子里十几个空竹手地面震动影响飞出来一半!
叶知秋被那一声大叫吓掉了半条魂,反应过来时见大启子已掏出一根长绳腾跃而上追赶那几个空竹去了。
长绳如蛇一般似有活性,准确地勾住了半空中6个空竹中的4个,还有两个大启子也不急着抓它们,来了个空中三百六十度反转脚尖轻轻一代把他们都踹回地上的箱子里……等等,小启子什么时候在那儿了?
大启子单脚立在高处早已搭好的支撑物上,一面花样百变地玩着手里一条绳上4个空竹伊棉吆喝下面的小启子把其余的扔上来。
这是什么神奇的玩法?
小启子手脚麻利地把箱子里剩余的空竹一一抛上去,大启子也不接,确实从原来站立的地方借力跳离,甩开手里特制的绳索连原先掌握之中的四个空竹也尽数飞到半空里,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又被绳索的尾稍一一摆正位置,十几个空竹在空中排成一列纵队垂直下落,待大启子稳稳落地后乖乖落在他掌上形成一摞。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大启子嘿嘿笑着显摆受伤那一高摞空竹,小启子则端着个铜锣一圈转过来讨钱,收到前的说两句恭维话,没收到也不恼,打个哈哈说那么以后常来捧场!
没有人发现那个瀛国少年的眼神突然变了变。
少年原本木讷的脸上掠过一丝精明的神色,一扫先前给人呆愣愣的印象。他原本站在一大堆耍戏法的工具大箱子后面,手藏在袖中看不到。此刻袖口微微动了动,露出一角神色硬质物什,上面刻有繁复的镂空花纹。
大启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突然的一声钝响,大启子只觉得手掌上一震,一摞空竹便哗啦啦倒了下去。这是如果你眼力足够好可以看到一枚小小的银戒从倒塌的空竹堆中窜出,悠悠地而又是极快地在刚刚的一瞬间的方向改变后射向人群中乍一看并不起眼的一位白衣公子。
那正是伊菱伊将军。
待伊菱发现那枚银戒时已经为时太晚,它破除周围空气穿过人群准确地射向自己没心,按照这个速度来看如果不加躲避一定会被击中而深深嵌入脑内,被杀死得无声无息。
最可怕的是进过了角度变化毫米不差。
多么可怕的计算力!
人群并未发现发生在身边的危险,笑嘻嘻地、友好地嘲笑大启子出糗,大启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蹲在地上一面打哈哈一面把落了一地的空竹拾起来丢回箱子内。唯一变的似乎除了伊菱便是那个瀛国少年,他显然看到发生了什么,微微一怔又急忙收起袖中的匕首假装无意地混进那一大堆的耍戏法道具里。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陈舒云。
他看准时机把伊菱拉后一步,同时拂起宽大的袖子试图以次改变银戒的方向。但低估了这小小戒指的威力,只听”嗞啦“一声银戒把他的衣袖拉出一条大口子,在喧嚣的西市竟也十分刺耳。
众人这才发现身边原来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人群仓皇地逃开现场,陈舒云皱起冷眉,眼看方才借他的衣袖略微改变了方向的银戒向着大启子的徒弟也就是那打扮得怪模怪样的瀛国少年飞过去气势不减,他却再也没有阻挡的本事。
一辆之中的痛呼却并未响起。
那银戒冲着少年的左臂而去,那时他正背对着逃离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因此那银戒就这么一路顺分顺水过去直接击中他的左臂,气劲之大让少年不由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倒在地上却只是象征性地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他发现了那枚银戒已深深嵌进他的胳膊,鲜血不止地涌出,沁红了一大片衣袖,在西市街头橙黄色的灯火中变成一团诡异的颜色,看着直叫人作呕。
少年傻傻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面部的表情除了惊恐似乎没有半分痛苦的样子。
他没有痛感。
人群已退到两边,一个个缩在房门后或柱子后,惊恐万状但又忍不住不看。
陈舒云和伊菱站在路中央,整条街清清静静,除了他们就只有那个面色惨白的瀛国少年,他的师傅在一边看着也愣了。
陈舒云紧紧盯着那个少年一双眼睛里风起云涌,伊菱却背对着他站在他身后,嘴唇抿得紧紧的一面观察周围的情况。
一向欢腾的西市在此时也安静下来,叶知秋躲在路边一家小餐馆里,身边是一群和她一样惊恐至极的人,一个个脸色惨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讲一句话。
又是一阵犀利的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只是这一次,目标是陈舒云。
依旧是一枚银戒,路经灯火映出一派嗜血的妖异之色,陈舒云抄起袖中的折扇御敌。借巧只击响银戒的一侧,银戒一时受力不稳,在空中翻转了几多圈,速度只略减下来,而他的折扇却已废作一堆木渣纸屑。虽说如此他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躲避的时间,一个闪身将将擦着银戒过去。
但这远非是结束。
从另一个方向又飞来一枚银戒,这次倒并没有瞄准他,他刚想念一声这等高手总算也有失手的时候,却不了那新来的与方才正打着旋儿的装在一起,借了个力向他飞过来!
速度之快,气劲之大。再加上如此见鬼的路法,说是精通各国各种武器兵法的陈大将军也只能叹一声不妙,怪只怪这次只当陪伊菱在流邑转转竟没带一样可以防身的兵器。
眼见银戒已飞至面前,他便也只能受了。
但就在此时却一股强大的剑气从身侧呼啸而来,刀光剑影之间他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本以为院士那暗地的刺客又要耍什么花样,但一阵呼啸过后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除了脸收剑气所伤划出细细一道口子。
方才银戒与剑刃相撞的声音他听得真切,银戒被硬生生转变了方向,金属相碰的一瞬也许还有火花。
此时那柄剑插进路边一座楼的某根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柱,一路摧枯拉朽,地下赫然是那枚银戒。
陈舒云扭过头,一边伊菱发出这一击后已是气喘吁吁。他抬起头看他一眼,一脸的表情就像是说”我只是不像欠你人情,一面抄起边上刚才向周围的人讨来的一柄常见丢给他。
陈舒云接下剑对他作微微一笑。
“多谢……“
一路灯火突然尽灭。
叶知秋差点忍不住尖叫出来。
那戒指!那戒指!
不是罗塔丝还会是谁?!
一路向南时她曾忍不住好奇央她让她康康她那么多戒指是作什么的,因为一向惮于她的不近人情叶知秋的话讲得很含蓄但罗塔丝依旧一下子听出她的话里话。
她举起一只手手臂背对向她,十指十分修长甚是好看,刚性十足的银戒更是添了傲然的意思。
”这是杀人的武器。“
说这句话时罗塔丝的口气充满了某种激愤而隐忍的情绪,也许是为了掩饰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森森寒意无意间让叶知秋冻了个激灵,但也只以为罗塔丝是诓她。
这是杀人的武器。
这是杀人的武器。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又怎么会相信这居然真是杀人的武器。
叶知秋捂住嘴,靠着一根柱子坐在地上心里乱得像一团麻。方才那白衣少年(?)进来借剑的时候已经叮嘱他们关好门窗不要再探头看来看去,如今电力的人群已经各自找地方几个几个一团小声地议论。这是一家在流邑还算有名的餐馆,如今厅内坐满了人但并见得有生意兴隆的气氛。门窗被小二关紧与外边似乎已经完全相隔,但灯火突然熄灭外界变得一片黯淡时仍造成了室内时间不算短的寂静。
从他们口中叶知秋知道了现在在外面站着的那个是他们昭国顶顶有名的将军陈舒云。陈舒云这个名字她从前也没少听,传说当年陈舒云的不知道多少辈的先人帮助昭国的开国皇帝龙熙推翻了前朝梓国建立昭国,龙熙凭借只会几乎没废一兵一将就取得了皇位,真正难办的是外面一拨拨打着恢复梓国实则想学前宰相龙大人自己当皇帝的人,这些人都被陈老将军一拨拨打回去。原本的皇族苏家,皇帝死后本来是要全部朱砂的,但龙熙,也就是溟渊大帝念原本皇帝对自己还不错便没有赶尽杀绝,只是下令让他们永不得进皇城盘龙——这是新的皇城,原本梓国的皇城在更南接近伍宿阳老家一个叫梓坞的地方——和梓坞。对此叶知秋的父亲的评价是,这个皇帝是个傻瓜,简直就是神经搭错,这样的国恨家仇还留着,他们怎么可能不反?
但实际情况是似乎除了叶知秋那一家子受她父亲的影响,其他人不管是靖国昭国还是伊兰国的都说龙熙是个好皇帝,仁慈的皇帝,善良的皇帝。苏家在昭国依然位列皇族,靖国就有几个姓苏的来和亲的公主。
对此叶知秋她爹嗤之以鼻,皇帝也是仁慈得的?不过苏家也就是个幌子,你见过哪个皇族被命令永远不许进皇城?甚至连梓坞的先人墓地都不能去看看?
叶知秋她爹说得没错,苏家就是个幌子。
当年陈老将军拼命想让溟渊大帝除掉苏氏一门好没有祸患,但溟渊那时候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争到最后两方各退一步,苏家地位永远只能处于末三等,农、商奴。出去和亲的所谓公主,其实也和最最末等的奴无甚区别,毕竟宫里随便拉个宫女都可以安个公主的名分出去给那里的皇帝或皇子洗脚穿鞋。但当年陈老将军没有考虑到苏家人除了生一副好皮囊外经商的本是强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于是在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社会很快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皇“族
当然,现在讲苏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苏家早在5年之前被当时的景天大帝今天的玄音公子杀得一干二净。据说原因是作为靖、昭两国间友好使者前往靖国和亲的相宜公主半路逃婚,被抓住后居然自杀了事,而这件事直接引发了靖-昭两国5年战争。这个相宜公主就是当时苏家最小的小姐,名字叫苏慕夏。
与先人相比陈舒云显然是少年有为,他14岁追随父亲在军中,18岁正式接替父任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如今已经27岁,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几百几千场,与靖国作战时也只有在靖国同样具有逾百年将军史的伊家可以和他对抗。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罗塔丝居然会找这种人的麻烦?
叶知秋对罗塔丝的过去一无所知,不晓得那位白衣公子或是那位陈将军与她有什么血海深仇,她只关心这里陈将军的手下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们居住的旅馆,等她一回去就把她也一起抓起来?
被抓住了是什么样呢?菜市场门口当中砍头?
叶知秋浑身一哆嗦。
行刺将军这个罪名,可不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担得起的!
想到这里叶知秋觉得她应该马上去找伍宿阳把她带离这个地方,越富庶的地方人心就越复杂,得抓紧躲得远远的不让那什么陈将军抓到……
但这里是昭国的地盘,只要是在昭国,他这种有权有势有钱有兵的大官什么事不能干什么人找不到……
又泄气了。
屋外已经寂静了很久。陈舒云与伊菱背对背相站,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直拉紧。一路的灯灭后形势就变得很微妙。两边店铺都门窗紧闭,纵然屋内灯火通明但西市这里一向习惯用不透光的纸糊门窗,因而那些红红黄黄的光透过窗纸后就变成混沌一片不像是饭馆茶馆倒像是鬼屋。虽然没有雨,但云层很厚完全遮住了月光。两人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得屏气凝神听声音来辨别危险来的方向。
这样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任何响动,黑暗中空气仿佛静止流动,积蓄全部的力量等待下一枚银戒划过时发出锐响。
一小团白影闪过。
陈舒云松下一口气:”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