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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子亲旨查抄林府,大厦倾颓猢狲四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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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按着七姑娘的吩咐,打发丁香去寻春莺,自去了庆禧堂。
庆禧堂位于侯府的西北隅,前后三进,东西各有跨院。如今是新安侯太夫人李氏的居所。
庆禧堂原本是林家西府在京中的老宅,是个不大的两进宅子。自打林蔚然祖父林慎行在文和四年战死东昌后,老太太李氏就一直住在这里,没有与儿孙同住,就是图这里清静。
只是子孙至孝,哪里真能让老太太一个人居住,就在老宅边上购了新宅,两边打通,算作一家。既满足了老太太想要独居的意愿,也方便子孙照顾。后来先帝登基,索性将这两处本属于林家的宅子连带周围数亩的宅基地都划给了林家。
当时任职新安伯的林鸿远,便又把两处宅子扩建,这才有了如今占了半条十里街的林家西府。
老太太生性恬淡,又素来信佛,每日晨起都要做早课,并不惯儿孙吵闹,是以倒乐意离群索居,但晚辈们为了全孝道却总免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如今因着府上蒙难,几房太太都病着,老太太也不耐这些个繁文缛节,这才停了晨昏定省。各房大多守着自己的院子,府里不免人心惶惶。
因早上就开始下起了雪珠子,在外头当差的人极少,落梅出了倒座门,避过人多的地儿,顺着抄手游廊,不多时就到了庆禧堂外。
庆禧堂正房五间,正中挂着天青色福寿双全纹样的帘笼。平日里最是热闹,如今却只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立在廊下做接引。
见了落梅,小丫头也知道是主子房里的姐姐,便迎上前来,帮着打起了毡帘。
落梅入内,也不去打搅老太太,自到西次间寻几个大丫鬟说话。几人不过略说了几句闲话,就听到庆禧堂外一片吵嚷。
李氏身边的大丫鬟五福,秀眉一挑,正要出去。
谁知西次间的门帘子就被撞开了,二等丫鬟鹦哥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五福叱道,“什么不好了,大清早的吵吵嚷嚷,还有没有规矩!”
鹦哥急道,“姐姐,不是我没规矩,刚才秦管家差人来报,说是……说是……咱们府上叫官兵给围了!”
另一个大丫鬟琉璃道,“不过是围了罢,咱们府上早就被锦衣卫围了,平日里进出都不能,这也值得你大呼小叫,仔细吵到了老太太。”
鹦哥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姐姐,不是锦衣卫,这次是官兵……官兵,秦管家打发人来说,他们就要闯进来了。奴婢不敢惊动老太太,于是来找姐姐们。”
众人大惊,“什么?”这时方知大事不妙。
五福不敢怠慢,忙进了后头暖阁禀报老太太,琉璃和鹦哥也跟着去了。独落梅留在后头,急忙差人向林蔚然报信。
棣棠阁内,林蔚然得了信儿,心中暗自惊异:怎么竟有官兵上门,莫非鲁王之事事有不谐?又想:这官兵既然敢登门,必有依仗。况且,即便是因鲁王牵连、围府抄家,却不用锦衣卫,而是官兵入户,岂不蹊跷!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林蔚然心里已有定计,可恨官兵来的太早,自己手边还未布置周全,也不知雪鹃和秋雁那边得手没有。又想,自己现在可不能陷在里头,真要抄家慑罪,林家就真的完了。但愿那边早点发动,不要横生枝节。
所幸老太太那边还留有后手,只是不知是否发动!还有章家,太太这边想来也不是毫无准备。
便吩咐下面的丫鬟婆子们严守院门,众人关门闭户,不要随意出来行走。
而庆禧堂里,听到有官兵上门,暖阁里慌作一团,还是老太太镇定,打发人去前头询问情况,又叫了人去各处报信。不一会儿,几房太太奶奶都到了庆禧堂,便是大太太也撑着病躯被人抬了过来。
就在众人暗暗着急之际,秦管家哭着扑进来报了信,“老太太,不好了,二老爷叫人给扣下了。外面还来了好多官兵,已经包围了咱们侯府,正朝里面闯呢!”
众人齐齐大惊,大太太和三太太不由对视一眼,二太太听说自家老爷被拿了,险些晕过去,还是身边的儿媳二奶奶手快,及时扶住了。
三太太立即追问,“怎么回事?即便咱们家老爷进了诏狱,不是没证据吗?咱们家又没有从贼,哪里就到了围府抄家的地步?我们林家可是佐过先帝的,是谁这样大胆,居然带兵闯府?”
大太太轻声问道,“是官兵上门,不是锦衣卫?”她这一问,众人也觉出异常。
官家哭道,“回大太太,不是锦衣卫。小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官兵。只见着他们封锁了大门,把咱们家的下人都赶到屋里,着人看守,不许走脱一个。小的离得远,没被抓住,又怕太太奶奶们不知情,受到冲撞,这才好容易逃进来报信。”
三太太怒道,“岂有此理!咱们林家的正堂上,还有先帝御笔亲题的牌匾呢。他们竟敢如此大胆,冲撞先帝御笔?这分明是藐视君威,连先帝也不放在眼里。”
管家听了三太太的话,立刻转惊为喜,“三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出去教训他们去。”说完就要出门。
“回来!”暖阁内发出一个威严凝重的声音,管家回头,却是老太太李氏。
李氏面带几分倦怠之色,显得分外憔悴,身上倒是穿戴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周身没有什么多余的首饰,只头上插了根银簪。身边由两个大丫鬟五福、琉璃左右搀扶着。
李氏淡淡地对秦管家道,“别光想着教训人,先寻了他们领头的,叫进来。我倒想知道,我们林家是犯了何等大罪,竟由着官兵入府,若是真有罪,我林家也不怕领受;若不然,他必要给我林家一个交代!”
秦管家连忙应了,自去了前面。
三夫人扶着老太太坐了,劝道,“请老太太放宽心,蓦姐儿那边都说了,咱们家是不碍的,这次上门定是旁的事儿。”又想到是官兵上门,撇撇嘴,“保不住是那边故意上门寻衅!”说着,便朝着东边努了努下巴。
老太太知道这个儿媳历来就是个不着调的,说得好听叫做心宽,说得不好听就是天真没眼色。只是如今子孙在侧,又是这么个情况,老太太倒不好拂了三太太的好意、给她没脸,只装着没听见。
倒是旁边大太太送了茶水,又低声问道,“老太太,您觉着如何……”这却是关心李氏的身体。如今林府的老少爷们中用的不是关进了诏狱,就是被拿下,剩下的不过一帮老弱妇孺,正需要李氏这个主心骨儿,李氏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倒下。
李氏摆摆手,“若是今儿不闹这么一出儿,我倒是有心静养,横竖还有你们几个太太,倒是可以为我分忧。只如今,人家都闯进家来了,我们却连个缘由都不知!”
大太太也不敢再劝,只得命庆禧堂的小丫鬟去小厨房,熬好了药备着。
老太太侧身看着精神不济的二太太,温颜安慰,“你也不要急,左右不过片刻就能知道你男人的情况?你还有儿女要看顾,可不能就这么垮了!”
二太太满面凄楚,强作了颜色点头应了。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伴着丫鬟婆子们的尖叫声。
李氏眉头一皱,三太太忙走来门边望外头看了,回来报说,“母亲,是兵马司的韦将军。”声音不免有些惴惴。
屋内众人听罢,心中大震。
这韦将军是谁?这韦将军出自外戚著勋。他的姑祖母就是先帝生母韦太后,他父亲韦裕南曾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并尚先帝异母妹永嘉公主,先帝以其忠心,颇为重用。他与今上又是总角之交,被今上倚为心腹。
若换做他人,林家众人还未怎的,偏是他登门,八成是奉天子旨意,怎不令在座诸人胆寒。
还是李氏沉得住气,她轻叱道,“都安静些,不要惊慌,别把咱们林家的规矩给忘记了。”众人这才不敢出声,下面的仆妇也止了声,各自找了厢房躲了起来。暖阁之内一片安静。
只听得门外扬声报道,“晚辈,御林左卫韦介甫拜见新安侯太夫人。”声音清朗。
李氏面色凝重,道:“请进吧!”
那韦将军大步走了进来,大太太、三太太都自觉快走几步,立在李氏身后,二太太被二奶奶扶着,走到一边。其他男男女女俱都立在两旁,没有回避,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
那韦将军三十许上下,身穿大红缎过肩云龙纹官袍,样貌英武不凡,行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一股子气势。
“见过新安侯太夫人,某奉旨特来交办事件,非是无故登门,还望太夫人勿怪!”
“韦大人奉旨办差,老身不敢阻拦。只是不知道林家罪犯何事,引来兵马司带人包围侯府?又是为何事要拿下我那次子?”
韦将军十分客气,“下官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贵府二老爷。有人在圣前出首说新安侯府辜负皇上信赖,贵府二老爷在京牧马期间上下勾连私窃官马贩卖牟利,又说年前奉旨巡查宣府时,还与蒙古私市茶叶等数千斤,所以下官不得不上门查抄核实,还请太夫人见谅。”
此话一出,二太太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大太太赶紧命人将她抬到东次间休息。
府里其他人却是松了口气,本以为官兵上门是为了鲁王,没料到却是另有缘由。独李氏不见轻松,反问道,“既是此事,便该有锦衣卫出面料理,怎么倒劳烦了韦将军?”
韦将军笑道,“实不相瞒!因贵府之前……,是以锦衣卫身上另有差事待办。韦某今日不过是适逢其会,所以才会登门拜访。太夫人放心,某只是简单搜查,新安侯府是功臣,太夫人又上了年纪,不可骚扰太过,这些某都省得。”
李氏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得道,“既如此,还请将军多多约束手下,我们侯府女眷众多,孩子也多,若是有个闪失,怕是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那是,那是!”韦将军笑得极为亲切,“某一定督促下面,定不会冒犯了府上。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夫人原谅则个。”眼见气氛逐渐缓和,韦将军便开始陪着李氏闲话家常,由着手下抄捡。
旁的人也许不觉得,只大太太章氏心觉有异。便是老太太虽然坐在当面,心里也不免暗自思量。只是对面之人笑语晏晏,李氏也免不了强打精神,与之周旋,明里暗里探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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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棠阁
“姑娘,姑娘,不得了了!”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声,林蔚然秀眉一挑,这分明是四嫂子房里通房丫头桂儿的声音。林蔚然心道:不好!
却见桂儿哭着跑进来,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形容十分狼狈。看到林蔚然也顾不得行礼,一迭声叫道,“姑娘,不好了!咱们太太奶奶得了信儿,去了老太太那儿,我奉命守着院子,谁知不晓得哪里来的那些穿鞋戴帽的强盗,进了院子就满处的翻箱倒笼,还要把我们都拿下,奴婢好容易跑了出来,向姑娘报个信儿?”
桂儿虽是四哥哥的房里人,但四嫂历来悍妒,就是身为婆母的三太太都辖制不住,如桂儿这般的通房丫头少不得夹起尾巴做人,为了保命自要在外头寻个臂助,因林蔚然手段了得,便做了她的眼线。
林蔚然听着发呆,随即想到什么,急问,“你家爷们姑娘也跟着太太去了庆禧堂?”
“太太奶奶,咱家四爷,并几位姑娘小爷都跟着去了。”
“那六姐姐呢?也去了?”
桂儿一愣,言语颇为迷惑,“六姑娘?今儿一早六姑娘就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想来现在应该也在庆禧堂!”
林蔚然大惊,颜色顿时苍白如纸:六姐姐竟然还没回来?丁香去找春莺也不见人影,难道?一时竟有些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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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禧堂
门外,内院的媳妇子宫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奔了进来,俱都蓬头垢面,一进屋就叫道:“老太太,不知是哪里来的官兵,闯进了内院,到处搜寻,把东西丢的乱七八糟不说,还把值钱的家伙子都抄走了……”
屋内老太太、大太太和三太太都听得脸色一变。
老太太一时怒极,质问道,“韦将军什么意思?你只说是简单搜查,怎么还派人闯了内院?”
韦将军依然满面堆笑,“大约是下边人出了差错,太夫人放心,某一定给太夫人一个交代,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一拱手,就退了出去。
李氏脸色苍白,虚弱着看向大太太,喃喃道,“他要做什么?他这是要做什么啊?”
暖阁内众人脸色各异,心思灵活的也跟着惨白了一张脸,那迟钝的还面面相觑,不知厉害。
这边众人慌乱未解,那边韦将军又返了回来,脸上却是减了三分笑意,“老太太,方才底下人回报,道已经搜出了物证!”
“什么?”李氏猛地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韦某今日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新安侯府,同济国公蓝瑜、开国公丁勇安、泾川侯曹其、鹤庆侯张宇、普定侯陈元,东莞伯何荣等,连结鲁王,密谋为变,伺帝而举事,居心叵测……”
李氏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旁边众人惊呼,“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