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澪*

5、千年

　　4.
　　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背上的人已经安然睡去，我不禁笑了笑，分明睡到那么晚才起来现在却还能睡着。不过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应该也能做到。
　　在懒散的初夏午后，在林安轩的背上，换做是我也会睡着，而且会睡得很安稳。
　　动作轻缓地安置好夏影，走回厨房继续做午餐。
　　全都布置好了以后夏影也终于醒了，我站在餐桌边，看着靠在房门边的她。
　　“醒了，”倒了杯水过来，夏影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吃饭吧。”我将水放在桌上，走过去扶着她。
　　夏影仍是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我不自觉皱了皱眉。
　　“还是很难受吗？”扶着她坐下，看着她将杯中的水缓缓喝完。
　　“还好。”夏影的声音颤抖着有些无力，她眉心微蹙，一只手撑着头开始吃饭。
　　吃了几口夏影就停下来不再动作。
　　“太淡了。”
　　我往她碗里夹菜，淡声劝慰：“你现在只能吃这些，等好了再吃别的。”
　　夏影摇摇头，侧脸看向窗外。
　　“快点吃饭。”我见她一副毫不在意地模样不禁忧心，这样下去我走了她还是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夏影置之不理，看着外面眨了眨眼睛。
　　“你不吃饭的话我就不再回这里了。”
　　终于她愣了一会儿后缓缓转过头来，皱眉看着我。
　　“随便你要不要吃。”我夹了鱼放在她碗里，等着她的动作。
　　夏影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装满的小碗，伸手拿起竹筷开始慢慢吃东西。
　　“我明天就要回去，你自己要记得准时吃饭。”
　　“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
　　“真的会回来？”
　　“嗯。”
　　“这些东西不好吃。”虽是这么说，她也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
　　“等你好了就会给你做好吃的。”
　　“嗯，那你快点回来。”
　　“嗯。”
　　吃过饭，夏影主动收拾餐具。看她一副有气无力地模样我还是阻止了自己来。
　　“下午不要过去了。”
　　“不行，那个孩子没人照顾的。”她蹙眉，看起来很是担忧。
　　叹声气：“我陪你去吧。”
　　“嗯。”
　　离夏影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也是一间简单舒服的屋子。能看到院子里摆放的盆栽和栽种的花草，老人坐在摇椅上，在屋檐下的廊道上，阳光刚好覆上她的腿。一个大概五六岁的男孩坐在她身边，独自摆弄着手中的玩具。
　　夏影忽然加快了速度走过去，那孩子看到她也抬头灿烂地笑起来。
　　“莫莫，”夏影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又起身走向老人，夏影在她面前停下来：“我来了。”
　　坐在摇椅上的老妇人笑着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夏影牵着的莫莫，用一种苍老地、慈爱的声音说：“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去玩吧。”
　　夏影背对着阳光，光束却正好洒在她身上，蒙上了温暖的气氛。
　　很多年前，也曾有这么一个人，牵着我的手走到一个和蔼的老人面前。
　　要听哥哥的话，去玩吧。
　　她这么说，看着我，又看向他，阳光在她折出皱纹的脸上熠熠生辉。
　　我想起曾经有个人，牵着我的手，阳光和他手心的温度都那么刚刚好。
　　“安陌。”夏影回头看着我，似乎要做引荐，“这是莫莫，”夏影拉着那个孩子，他也看向我，眼中是对陌生人的防备，“还有莫莫的外婆，吴婆婆。”
　　我点点头，目光转向柔和光影中那慈祥的面容笑了笑。
　　“莫莫。”
　　我抬头，发现是夏影在和那孩子说话。
　　莫莫。
　　笑了笑，发现这名字真是容易让人误会。
　　还好从来没有人那么叫过我。
　　陌陌。
　　或许也有从爸妈口中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但我已经完全遗忘。
　　夏影带着叫莫莫的孩子到我面前，看了看我又低头向他介绍：“莫莫，”夏影指着我，用很温柔的声音告诉他，“这是小陌哥哥。”
　　我朝莫莫笑了笑，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你和我的名字很像。”
　　“吴莫。”他看着我，没头没脑地说过后又躲到夏影身后。
　　我笑着点点头，睫毛剪辑下后的阳光将他们置身于彩色光圈中。
　　“林安陌。”我拉过吴莫的手，他很乖顺的没有收回，只是用疑惑地目光看着我。
　　他的手温暖柔软，我也曾经紧握着这样一双手，在阳光下，在寒夜中。
　　我一笔一划在他手中写下自己的名字，吴莫抬头冲我笑着。很快从夏影身边跳到我面前，拉着我。
　　“教我，教我。”他拉着我摇晃我的手。
　　我拉住他，点头答应。小时候的我完全没有他这般地好学，但也曾有过这样拉着别人要求学习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林安轩已经比我懂得多了不止一点。不知道现在这个孩子是怎样的想法，是不是也因为有个比自己好太多的人作为比较，所以有了争强好胜的心理。
　　吴莫直接绕过夏影，拉着我去了他的房间，夏影则一直在身后跟着。
　　与童年我和林安轩的房间不一样，或许是一个人住的原因，吴莫的房间很凌乱却有充满阳光的感觉。
　　地面是彩色笔画的画，一看就知道是孩子的作品。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光束在纸张上飘荡。淡黄色的墙纸铺满房间，桌上亦是一片混乱，各种工具、玩具和学习用品。
　　身边夏影轻声叹气：“昨天才让你整理过，怎么今天又弄成这样了。”说着她走过去，大概是帮他收拾。
　　吴莫没有理会夏影，跑过来抓着我的手走到他的书桌前。
　　“教我。”他将桌上的东西都拂到一边，只留下几张纸，又拿了一支笔给我。
　　我看着阳光下的白纸，握着他的手开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皱着眉看向我，“教我写你的名字。”
　　“好。”我再次握住他的手，又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安陌，这个字是陌？”他指着我纸上我写下的名字问。
　　我点头。
　　接着他又指着自己的名字：“这个也念莫。”
　　我又点头：“嗯。”
　　吴莫转头看着我：“他们叫你什么呢？我叫莫莫，你也叫陌陌吗？”
　　他在我怀里，面容稚嫩清秀，我摇了摇头，不自觉笑了。
　　很多年前林安轩也是这样将我圈在手臂里，教我写字，尽管当时有不服气却依然能感到很温暖。多年以后的现在，我已经不在那个温暖的氛围中了，好像什么都回不去，又仿佛一切都不曾离开。
　　“安陌？”夏影走来，“不是叫安陌吗？”
　　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于是沉默下来。
　　“安陌，原来是安陌。”吴莫看着纸张上的字重复着我的名字，似乎在思忖什么。“不如叫小陌吧，大家都用这样的称呼，小陌比安陌好听。”他看着我，满脸骄傲，并不是征求意见。
　　小陌，小陌。
　　很令人怀念的称呼，我愣了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小陌，小陌。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的名字，似乎很高兴自己的杰作。
　　曾经也有个人，在寒冷的黑夜里焦虑地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也在柔软的暖阳中一遍遍重复着他的幸福。
　　“莫莫，不能这么叫安陌哥哥。”夏影在一边指正他，我只是微笑着没有多说。
　　“小陌明明比安陌好听。”
　　“不可以，是安陌哥哥，以后不能随便叫。”
　　吴莫一脸迷茫，但见夏影有些生气的模样还是答应了。
　　5.
　　离开吴莫的家，和夏影走在回去的路上。夕阳西下，树林分割了落日，搁浅了时光。
　　“小陌。”
　　“什么事？”
　　对于夏影这么称呼，我没有异议也没有疑惑，是以前或许会介意，现在却完全不再了。
　　夏影抬头看着前方自己的屋子，顿了很久才说话。
　　“莫莫好像很喜欢你。”
　　“嗯。”
　　“他平时都不怎么喜欢和别人在一起，也不喜欢跟人接触。”她仍是看着前方，言语间带着迷惘。
　　“嗯。”
　　“小陌，以前都有人这么叫你的吗？”
　　“有一个。”
　　“很重要的人吗？”
　　“最重要的人。”
　　“哦，那我也能这么叫你吗？”
　　“嗯。”
　　“小陌。”
　　“嗯。”
　　“明天就要离开了吧？”
　　“嗯。”
　　“你答应过会回来的。”
　　“我会回来的。”
　　已经到了门口，夏影拿出钥匙，开门前还不忘炫耀自己记得带。
　　“晚上吃什么？”
　　“你胃不好，晚上我会煮粥给你，想喝什么粥？”
　　夏影皱眉看向我：“不喝，喝粥还不如不吃东西。”
　　“嗯，那你自己看着办。”我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东西。
　　“还是燕麦粥吧。”夏影跑到门口，小声说着。
　　“嗯。”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去厨房开始煮粥。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多，还好煮粥很快，夏影也已经饿了。
　　“记得吃药。”我端了粥给她，又将药拿了来。
　　夏影抬头看着我，眨了眨眼，温顺地点点头。
　　“明天开始要记得早点起床吃，按时吃饭吃药。”
　　“嗯。”
　　“我尽快回来看你。”
　　“嗯。”
　　晚上虫鸣清晰，萤火点点。树林里，院落里，很多狠多。
　　奶奶家的夏夜也能见到很多，那个时候那边晚上也没有路灯，萤火更加清晰。曾经很害怕那里的夜晚，离开屋子就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好不管什么事林安轩都和我一起，那边的路在晚上只能依稀看到黑影，我总会死死抓着林安轩，躲在他身后颤巍巍地跟着他。
　　小陌别怕，小轩在这里。
　　这句话成为我童年最温暖的言语，几乎所有恐惧都会因为这句话而被驱散。
　　“早点睡，以后也是一样。”
　　夏影看着我笑了：“嗯，我知道了。”
　　“明天不用去看那个孩子了吧？”
　　本来想用“莫莫”称呼，却发现无法说出来。
　　“嗯，他爸妈回来了。”夏影侧过脸看我，“他应该会想你吧。”
　　“是么。”我说得很轻，不知意味地看向林子深处。
　　“嗯，”夏影很肯定地回答，“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亲近过。”
　　“对你不是吗？”
　　“我也用了很长时间。”夏影低下头来，“还是因为有人教我如何与他相处才能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
　　月光清冷，萤火璀璨，夏影的面容覆上迷蒙地光。我抬头看着树影外的黑夜，能看到闪烁地星光。有人说过，我们迷恋一个地方不是因为那里有多美好，而是那里有爱着的人。这段话与我似乎很受用，每次迷茫彷徨时就会习惯性地做这样的动作。
　　闭上眼的时候，偶尔能在回忆中感受到重现的温暖。
　　“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夏影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看向她时却是只手撑着头一副安睡状态。
　　“夏影。”我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推，“去睡吧。”
　　她微微睁开眼，还在迷糊中：“嗯，知道了。”
　　“快点去。”
　　夏影终于抬头看向我，看似清醒了一些，她笑了笑：“马上就去。”说完又低下头去。
　　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夏影依然没有离开的动作。不禁皱了皱眉，抱着她送去房间。
　　我以为至少会醒来，夏影却在我怀里睡得更安稳了，眉心舒展满脸安然的模样。轻声叹气，送她到了房间安置好。自己也回房开始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