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乱雪》胡九二

8、第八章

　　岁月流转，日光浮萍。前些日子过了年，刘岩特意在浙江给我带了碎花的洋裙子回来，说还是江南制造总局制的，质地不错，他就顺手多给捎了几件回来。我摸出了件穿上。
　　早晨等我梳洗完好进了饭厅时，只剩下几个丫鬟服侍着。她们告诉我吉野凉光收到很多封信，现在正在书房里头处理信件，饭都只是匆忙吃了几口。老肖是一大早就收拾东西和吉野凉光告别，说是前日里头其他几个地方的场子里一些小杂碎弄出了点事，似乎是关乎朝廷，老肖跟政府的人有点门道，现下去疏通疏通，应该不出半月就能回来。
　　至于刘岩，说是办正经事去了。
　　得知这几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而我却无聊的度日如年，一下子连拿饭勺的力气都没有。
　　巳时三刻，在前厅里进来一个人。彼时我正窝在沙发上看《老子》，见他进来，赶紧扔了书，坐正了身子。
　　刘岩进门之后结果丫鬟递过的茶杯，只清抿了了一口，瞄见正襟危坐的我，挑挑眉毛：“大小姐，你怎地……被罚坐了？”
　　我无奈的放松了身子，道：“是坐的时间太长了，身子僵了。”
　　他“哦？”了一声，刚要开口，听见楼上“刘岩，你来了，上来。”之后，冲我笑笑，道：“一会说。”便闪身上楼了。
　　等到刘岩再回来，已经午时两刻，正是阳光正好之时。
　　我们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你这是要出门了？对了，你现在住哪？”
　　刘岩用右手将整齐的袖口挽至手肘，使了半天力气，我正手边没有事做，伸手就帮了他挽上另外一只，
　　他道：“自然是出门。我住哪？唔……你问这个作甚？”
　　我好笑道：“怎地，怕我知道，捉奸在床？”
　　他扯出挂在我身侧的手帕捂在我嘴边，鄙夷道；“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形象吧，大小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多少颗牙齿都敢外露。”
　　我忙遮住口，知道大清的规矩甚多，若是一个不留神都要犯错。刘岩溜达着看着我刚才看的《老子》，拾起搁在手中，摔得“啪啪”作响，道：
　　”以后这种书还是少看，多看看对口的书。比如，唔……《女戒》你可看过？”
　　我撇嘴，“我是不会那般教条僵硬的，现下流行的可是民主自由，人民主权，女人也要翻身了，你看吧，以后的社会，女人只怕让你们男人去看
　　《男戒》什么劳什子的！”
　　刘岩眼珠瞪得老圆，似乎在看一个白痴，摇头道；“你可睡醒了？梦还没做完么？如此，我可是要走了。”
　　我忙伸臂拦住他，疑惑道；“去哪里？”
　　刘岩压下我的手臂，走在左侧道；“赌坊。”
　　我惊讶；“赌坊？干什么？”
　　“抓赌。”
　　“……我，我也去。”
　　“不行。你去干什么？”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车，只不过是乔装打扮成了刘岩的小厮，扮成提包拿烟斗的小角色，只有这样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才肯稍微让步让我跟随。
　　望着那红底漆金的赌坊的大字，我竟然一下子想到了“大气磅礴”这四个字。
　　门口站着四名面向不善的大汉，穿着普通的白色短褂，见到车子停下，赶紧将脸上的冰块解冻，训练有素的过来开车门。
　　我偷偷依着刘岩，耳语道：“这是做什么？你是大豪怎地？”
　　刘岩嗤笑声，没有回答我，径直顺着台阶进了门。我立刻也拎着包，夹着烟袋，小跑跟了进去。一直兜兜转转走了好几条台阶，才在一间名为‘
　　抽竹’的雅间门前停下。
　　刘岩难得的回头看我一眼，之后开门走了进去。
　　我随后进了门，见到的是一片黑暗。刘岩伸手在我拿的包袱里头摸索出了一盒火柴，擦亮了。
　　闻着硫磺那股子呛鼻的味道，我看清了屋子的摆设，和眼前的人。刘岩身侧跟进来几个随从，看见这个情况，狗腿的去拿了灯盏加了油，一点一
　　点的，眼前变亮了。屋子里头站着一圈的黑衣人，一色的麻将脸，一色的看向刘岩。地上坐着一个人，五花大绑的靠在茶几边缘上，也许是人太
　　胖了，被绑着不舒服，他喘的很厉害，脸色潮红，吭哧吭哧的在地上蠕动着。
　　刘岩看见地上的人，抬脚走了过去。我才发现，原来他走路也是无声的。
　　地上的人见情况对己极为不利，变得有点慌乱，不断的向后靠拢，茶几都被他推出了几寸，才不甘心的停住，昂头看向刘岩。
　　刘岩无声的笑了，一脚踏在茶几上，一手挑起那人的肥脸。
　　“再跟我耍心机试试？嗯？“刘岩顿了顿，将脸凑近那人。
　　”你手下的人不是忠心为主么，怎么一下子全都跑到我这里求情，让我收了他们做小弟啊。你说说。”
　　那人被刘岩如此侮辱，心头不甘，狠狠地吐了口口水在刘岩脸上，瞪眼道：“你个小王八羔子，我知道落在你手里我也没什么好下场了。有什么
　　话我也无所顾忌了，你当初使得那些个手段，我算是见识到了，狠，够狠。你比他妈当年的‘刀手老四’都狠。但是我奉劝你别把事情都做绝了
　　，那是会遭报应的。”
　　刘岩挑在那人下吧上的手，在听到这番话时立时向那人的咽喉掐去，语气森冷的吓人：“你还敢提老四？我真想让你尝尝被老四的手段治死的滋
　　味，嗯？邱爷？”
　　刘岩玩味的笑着，继而回头打了个手势，就有人上前来请我出去。
　　我从那声“邱爷”中回神，刚要问，刘岩便道“等我一刻，我送你回吉野那。”说完，我就被请出了‘抽竹‘，走在前头的人将我领到走廊尽头
　　的雅间里头，给我开了门，便转身和门走了。
　　我寻了椅子坐下，心里惊悸不定。原来那人就是邱爷。原来竟然已经落入了吉野凉光手中。吉野凉光当初不过是做了一个套，将货成功的转移了
　　，并且成功的引出了打他注意的邱爷一伙人，恐怕，已经连在上海袭击他的人都有了眉目。
　　既然吉野凉光如此聪明机警，那么手段想必也定毒辣。思虑到邱爷的下场，我心里一抖，连忙倒了杯茶水，压了下去那股窜上来的心悸。
　　不到两刻，有人来敲门。
　　“进来吧。”
　　我答道。
　　我以为进来的是刘岩，却依旧是那个送我到此地的男子，仔细的看去，这人长得很斯文，只是一条自眼角划下的刀疤破坏了整个人的美感。
　　他机械的道：“刘爷叫您自个溜达，他有要紧的事要办。若您要回去了，叫青桐送您。“
　　我倚在靠背上，搁下茶杯，疑惑道；”哪个叫青桐？“
　　眼睛流转到他身上，见他几不可见的微微弯腰，我醒悟。
　　”就是小的。“
　　”哦，那便好了。“
　　说实话，这个偌大的赌坊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青桐跟着我走上蹿下，实在也是累得慌，虽然并不出口阻拦，但是总是会提醒我诸如，
　　”这里禁止入内“或者”这里人龙混杂，不适合你的身份“，听得多了，我也变得倦怠了，索性回去了。
　　穿过重重地人群，买大买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我偶尔看见精彩的部分也会随着叫喊激烈的人群起哄。青桐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与身份不符的样子颇为鄙夷，我心中暗自庆幸，我即使再淑女，被
　　刘岩这么一打扮，装成小厮的样子，无论怎么叫喊发狂都不会让别人轻视了去。
　　青桐或许是太不耐烦，转身出了人群，站在一边等我。我瞄着他的位置，冲他报以一笑，正待他点头示意之时，在蜿蜒的楼梯口处，一抹笔直的
　　身影矗立着。
　　我愣住，吉野凉光？
　　吉野凉光目光微冷的扫视着在场的人群，人群中的呼喝声顿时熄灭了许多，无所顾忌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也逐渐平息。
　　吉野凉光并没有过多的逗留，只是顿了一下，等身后的人跟上了，才一同上楼。跟在他身后的，从明显的婀娜的曲线上看是个女子不假。
　　正待我愣神的时候，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
　　我微恼的回头，青桐竟敢如此轻薄于我。
　　”看谁呢，这么入迷？“
　　刘岩雪白的牙齿在香烟缭绕的空间中显得格外闪亮。
　　我吐口气，道：”没有谁。一个熟人。“
　　”那怎么不去打招呼？“
　　我扒拉开他，走出人群，看见青桐已经没了人影。回头道：”你去哪了？办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去了？“
　　刘岩帮我拍拍身侧的灰尘，同时整理好了歪戴的毡帽，嬉笑道：”我怎么就办不正经的事情了？大小姐你指的不正经的事情是哪些？“
　　我撅嘴不想理他。继而出门，用力的吐气。
　　刘岩不解道：“你做什么？“
　　“哎，里面的空气太浑浊了，吸得多了，对身体没有益处。“
　　刘岩闻言，咯咯笑了：“那要你这样说，抽烟吸大麻的人，都是肮脏鬼。咯咯。“
　　我不可置否望着天空。今日的天空中云彩格外的细胞，阳光就变得分外刺眼。
　　刘岩喃喃道：“不知道这样的好天气还能维持多久。“
　　我不语。
　　继而又听他道：“要变天了。“
　　似乎，我觉得周身变得冰凉，那一股寒意自脚底开始弥漫，在心脏口处结印。
　　我折头看向刘岩：“什么？“
　　刘岩逆光站在那处，看不清表情：“天有不测风云，大小姐，这些你竟都不懂？“
　　我抿嘴，心却为他别有深意的话咯噔一声。
　　回到住处，吉野凉光还没有回来，刘岩去了别处去住。老肖更是不用提，被拖住在外，得些许日子才能回来，这是刘岩的原话。他又说，也许老肖不回来是好事。
　　几个丫鬟开始打理房间，厅房。我坐在她们中间看着她们忙碌觉得时间过的很慢。
　　吉野凉光再回来时，已经半夜。我睡的渴了，便下楼去喝水。正好走到楼梯上，见丫鬟们都穿戴整齐站在厅里，我就卡在了楼梯处：“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人回：“是少爷回来了。“吉野凉光一直这样，在住处从来都吩咐丫鬟婆子们唤他少爷，公子等。
　　我愣住。紧接着听见门口的汽笛声，在廖静的夜里冷人头皮发麻的响亮。两束强光打在窗子上，照亮了屋子。虽然开着灯，我却依然被那光晃到眼。
　　跟在吉野凉光身后进来的是一个长相温婉大方的女子。可是从她朴实的衣着上来看，又不像是哪家的千金，名门的后人，见她佩戴的首饰以及发饰来看，多半像是中等户籍人家的女子。
　　我纳闷时，吉野凉光已经吩咐丫鬟们为那女子准备温水沐浴梳洗了。
　　吉野凉光唤丫鬟领着那女子上楼住在了我隔壁的空房里。我没来得及阻拦，因前几日老肖住在那里，似乎颇为杂乱。刚要开口阻拦，那女子已经走到我面前，见到我时，略带一分惊讶：“您是吉野绫织小姐？“
　　我自问我却是此人不假，可是低头看见自己的行头，我开始有些羞赧，我竟穿着睡衣见客，着实唐突。
　　“哦，我只是出来喝水。不知你来家里做客，唐突你了。“
　　那女子灿然一笑，“不必如此，我同你哥哥是朋友，待你也将如亲妹妹一般。既然你就寝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她冲我点头之后便上楼去了。
　　门嘎吱的合上。似乎原本廖静的夜晚从未被打扰过。
　　我从关门声中惊醒，赶紧掉头上楼。
　　此时楼下传来吉野凉光冰凉如水的声音：“你不是口渴了么？怎么不喝水就跑回去？”
　　我又卡在楼梯中，进退维谷，暗自垂头。
　　有丫鬟很有眼力，上前端来茶水递给我，我就要喝，听见吉野凉光皮靴踏在楼梯中的声音，突然发现有些难以下咽。
　　吉野凉光夺取我手中的杯子，变魔术般拿出另一只，里面盛满清水，他幽幽道：“夜里还是不要喝茶为好。喝这个吧。”
　　我接过，就着他的好意喝了下去。精神不少。
　　吉野凉光看着我，缓缓道：“回去睡吧。”
　　看着他深绿色一丝不苟的背影，我无声的点头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