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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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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七日,我下蹋到自己一早在网上订好的酒店,办了入住手续,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突然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服务员送餐过来,我只是低着头,未停下手里的活计,说:“请进,麻烦您放在茶几上,我一会儿再用。”
却并没有听到服务生相应的客气与礼貌,相反回应我的却是沉默,我直起腰向门口张望,彭泽昕穿着黑色的西装缓步走了进来,我的心猛然一跳,如果用一条波浪线来形容心跳,那么我可以清晰的看到有一个波很明显的鼓起很高。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住这里,想他大约是根据航班查出来的吧,我敛了敛心神,淡淡的说:“你怎么来了?”
他一手提着车钥匙,一手提着购物袋,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似乎在酝酿措辞,半晌才说:“我给你买了一套礼服,顺便送过来。”
我看了一眼购物袋,是国外的某知名品牌,其实我不穿品牌很多年,当我从女孩的公主梦中跌入人间的时候,已然了解到生活的实际意义,这些品牌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虚浮的毫无意义的符号而已,它远远没有适合自己更为重要。
我不想拂他的意,只是说:“放那吧。”
他放下东西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略略顿了下,问:“你,还有事吗?”
他目光低敛,仿佛是攒够了一口气,缓缓的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挺好。”我如是答。
“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接受我的补偿,小惟也是我的孩子,我有义务养育他,可是你那样犟,一点不领我的情,一直还在恨我对吗?”他仿佛有些无措,用拇指与食指不停的转着钥匙圈,室内响起“叮叮叮”钥匙相碰的声音。
“彭泽昕,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来还有何意?”我不咸不淡的说:“江惟如愿考上大学,这一辈子我算是圆满了,恨令人累,所以我没有力气。”
他轻轻的“哦”了一声,颓然离去。
夜幕已经垂了下来,窗外华灯初上,晕黄的光从窗帘里渗进来,整个房间呈奶黄色,恍惚中觉得像在梦里,我有些怔忡,这些年,除了父爱,我没办法给小惟,其它的,我拼尽力气,让他尽量不会失去所有同龄孩子不该失去的一切,我想,我这一辈子,对另一伴失去期盼,但我的孩子能够圆满,我也算是不负此生。
所以,彭泽昕,我不恨你,真的。
我不知道婚礼的席位是谁安排的,居然把我安排在了彭泽昕的左手边,而他的前任太太黎媛媛,则安排到了另一桌,大约是怕尴尬,可无论如何,不应该是我坐在这个主席位上,这一点我是有自知知明的,我并不情愿跟他坐在一块儿,之所以会来,是想看看这个跟了我几年的孩子成年之后的花好月圆,而并不想做什么证婚人,于是跟服务人员交换了下意见,起身离席,手臂却被彭泽昕握住,我挣了挣说:“这个位子应该是黎媛媛才对,她才是小仙的母亲。”
“可我只承认你是我太太。”他的声音虽然压得极低,我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我咬着牙挤出几个字,“错,是前太太。”
这男人真正较起劲来也很无赖,他的力气很大,攒着我的手腕有点麻麻的疼,全桌子的人几乎都在瞧我们,我只好不动声色的又坐回位子上,心里有点气恼,不知彭泽昕究竟何意,我知道全场的宾客不是他的朋友就是他的下属,我若稍有动作,就可能让他面子全无,只好压下心头的气,心不在焉的吃饭。
确实是食不知味,吃到一半的时候,伺仪请证婚人上台,彭泽昕在我耳边说:“走吧,别让孩子们等。”
我知道这会儿绝不是计较个人情绪的时候,否则会被人认为是不识大体,只好站起来随他走上台,伺仪在一边慷慨激昂的解说着证婚的规矩,我觉得甚是繁琐,首先是敬酒,再敬茶,完了上人要给新人红包,然后才是新人跪谢。
我忽然有点慌,“跪”的意义太过深远,以我们目前的关系,我个人觉得几乎不能承受,小仙与他的先生覃沫正要向我跪的时候,我拦住他们,我说,现在不流兴下跪一说,你们鞠躬就行。
谁知小仙执意拉着先生跪在我面前,我虽年逾四十,却仍旧觉得不知所措,惟一可以求救的望着彭泽昕,彭泽昕却向我郑重的点了点头,意思是叫我不要慌,可以承受,于是我故做坦然的望着他们微笑,小仙跪在地上,隐含着微笑望着我,我看着眼前年轻而美好的两张脸,还有那四目相交时的深情与感动,忽然有一阵无边无际的伤漫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落下泪来。
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怀揣着对爱情的热烈以及婚姻的期许,心心念念的等着自己的王子骑马而来,载着自己奔向幸福的彼岸,可我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那时候,等待仿佛成了惟一驱赶时间的武器,却渐渐在心头灼成了伤,那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遗憾。
虽然我从不承认自己恨他,可是女孩子一辈子那样重要的仪式,就那样与我擦身而过,没有鲜花与掌声,没有宴会与祝福,更没有婚纱与见证,而是以一种谦卑的低姿态,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彭泽昕亲戚朋友们的视线。
无数个夜里,我这样安慰自己,不过是个仪式而已,况且我并不喜欢那样张扬繁复的礼仪形式,我亲眼见过他弟弟的婚礼,被人整蛊嬉笑,也许新娘子还会与一个丑到极致的人舌吻,新郎却不准有半句怨言,这种闹法,我无法不怵。
可是无数个夜里,在我最最绝望的时候,流不出眼泪,攒着被子望着天花板,想,是不是因为没有祝福的开始,注定会是个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