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四十一章】梦断云州 ...
-
作为一个现代人,而且是一个成功穿越至古代的现代人,白湘羽很难理解自己为何会忘记在挟持人质前收缴他的武器。而使她同样难以理解的是凌修为何能在自己被挟持之时,仍淡定如常地将“被挟持”成功变为“挟持”。
很久以后白湘羽问其原因,画流风给出了如下答案:“第一个原因是你笨,第二个原因还是你笨。”
他沉吟片刻,只见白湘羽施施然掏出了手术刀,白亮的刀光在他的眼前闪啊闪,闪得画流风避其锋芒:“所谓‘实践出真理’,挟持人质这种玩命的事情如不亲身实践,又怎能工序娴熟?这就好比你一向怕死,是因为你死的次数不够多。你要时常死一死,早午晚每日三死其身,只要死成习惯,就不会怕死了……”
白湘羽怒发冲冠,长刀乱挥:“那你就果断地死一死吧!”
而此时深陷困局的一众仍作困兽斗,那些陷入泥土中的血色在晨晖的照耀下妖冶异常。
白湘羽伸手去摸,只摸出一手的殷红。她远远地看向画流风,看他轻轻推开一直依傍的龙吟,安安静静地走过来。
晨光如雾,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氤氲中。也不知道这真的是氤氲,还是白湘羽已经看不清眼前他的身影。不是很长的路程,他却像是走了很久,很久很久。他从容不迫地行进,像是要穿过他一生追逐的理想,渴求的认同,挣扎的宿命,慢慢向她走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选择。
他本该义无反顾义不容辞地挟持龙吟离开,带着他一生追逐的理想,渴求的认同,挣扎的宿命。可看到白湘羽被血染红的掌心,他却一瞬间迷茫了。他突然想,也许不是玄武兵甲,不是凌国的太子之位,也不是没扎拉克的当家之位,他一生追逐的理想,渴求的认同,挣扎的宿命,不过是那抹为他染红的血色罢了。
“混蛋,你快走啊!你……快走啊!”白湘羽声嘶力竭地呼喊,拉扯着腹部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种要挟换被要挟的故事狗血透了,你快别让它继续狗血下去了!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
“我不走,”画流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放她离开。”
“你不走?真不像你的风格。”凌修笑,“本来是想着你一定会离开的,然后让她看看你到底是一个多么无情无义的人。你真的不走?是因为知道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无法逃离,还是为了救这个女人——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可能杀她的。”
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上,沿着画流风走过来距离拖出一条稀疏的血路。长生剑驻地,画流风停在白湘羽十步开外的地方。不靠这柄长剑,他已经无法站稳了。可他觉得自己的思维还很清晰,清晰到足以判断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会导致何种结果。
他缓缓抬眸看向白湘羽,又转向凌修,冷笑道:“我不是太子殿下,对感情的兴趣并不大。我日常有几个爱好,喝酒,杀人,抛弃女人。连赤媚云秀之流我都看不上眼,何况白神医这种无胸无脑的太平公主。”
赤媚面色大变,只差没有操起九节鞭把不远处的画流风勒死。而云秀脸上唯一的表情则是没有表情。
至于自己……白湘羽低头看了看,好像也确实是,稍稍……太平了点。
“我这一生,除了我自己,自然没有爱过任何人。既然如此,又有谁值得我舍命相救?只是凌修,你若真让这个女人死了,你所眷恋的过往,便都要烟消云散了。”画流风冷笑,“你杀了她一次,还想杀她第二次么?只是你要想清楚,这次杀了她以后,白湘羽定然不可能被你再杀第三次了。”
“在景帝面前,准备给我编一个什么样的死法?是意图谋逆,还是被仇家做掉了。”他冷眼瞥向凌修,“不过我不想知道,这种伤脑筋的事情你自个儿去想吧——给时间说遗言么?”
画流风这句话有什么含义……什么含义来着?
白湘羽猛然一惊,瞬间仿佛醍醐灌顶,于是果断地向后一倒,落在挟持她的凌修怀里。
心中默念一百遍:我受人挟持被捅一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目前暂时晕倒正等太子殿下大发善心带我去看大夫否则就要一命呜呼驾鹤西去了。
由于句阻且长,白湘羽果断地假戏真做窒息晕倒了。
脱离画流风挟持的龙吟绕道回到云秀身边,接过凌修怀中的白湘羽,默默退到云秀身边。她的面容清秀如初见,眼神清澈如初见,神情淡漠如初见。一切都如初见,只是现在的龙吟,已非当时那个落水被救的傻小子了。
云州一梦,梦断云州。
云秀与他相识无言,良久方才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我没有失忆。阿秀,是我骗了你。”龙吟坦然地笑,“为了潜入云家,获取你的信任,解开藏宝图——我不知道你会轻易答应画流风,如果知道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放你和白神医走吗?”云秀淡淡道,“你爱她吗?”
“她是我师妹。虽然平常阴阳不调脾气暴躁喜欢恼羞成怒,但我总记得,她还是个母的……”
云秀打断道:“那你爱我吗?”她顿了顿,又道:“还是跟画流风一样,只爱你自己?”
龙吟动了动唇角,没有说话。
他想这个世间朝朝暮暮,爱恨情仇,俱为过眼云烟。敌不过生死,敌不过各自的立场,世上一切眷恋不过如此。何况是一场以欺骗换来的痴恋。
他终究只笑问:“那你呢,你爱过画流风么?”
“我眷恋你,与那时候对画流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云秀轻笑,那笑容似是自嘲,“我曾经以为我喜欢他,以为我爱他。其实,我只是痴迷自己心中构想的一个幻影罢了。”她还是摇头,“画流风曾经跟我说过,他说你终究也只是我心中的一个幻影罢了。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带着这个女人离开,马上离开。我保证在你离开云州之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云秀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她已经是云家的当家了,没有谁可以挡在她面前,也没有谁会挡在她面前了。
龙吟最后看向画流风,离开之前,他要最后看这个人一眼。
画流风的目光遥遥落在他身上。却不是在看他,而是看他怀中的白湘羽。
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不过大半年的时光,可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被悄无声息磨平了。那些以前觉得比生命重要的一切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只是这一刻也会萌生可笑的想法:其实她不是什么前朝遗孤,与玄武兵甲冰寒毒没有一丝一毫关系;而他也不是什么没扎拉克当家,与凌国皇族太子之位没有一丝一毫关系——这样的他们,又将会在何时何地得以相见?
……是后悔了么?
演技太好的他,有时候也很难分出自己哪部分是真心,哪部分是演戏。只是这一刻都结束了,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伪装与欺骗了。
隔着十步如十丈红尘,他轻轻伸出手,遥遥地一握,再一握。像是明知无法抓住,依旧想要伸手挽留。
“其实……不会后悔的。”
然后他席地而坐,笑容森冷,“你们,谁来杀我?”
云家的雇佣兵,凌修的护卫,还有云州的正规军慢慢围上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画流风困在圆心处。未经圣谕斩杀平阳侯,而且还是没扎拉克的当家,这可不是个开玩笑的事儿,肯定没人敢首先动手。画流风的长生剑斜插在地上,看来是连提剑的力量都没有了。
一个人和一堆人在僵持,可是没有人敢先动手,只是作势看着对方。对于画流风这只烫手山芋,云秀不想杀,云州守军不敢杀,凌修的护卫不知道是否真该杀。
“你来吧。”画流风的手指遥遥指向凌修,却不是在唤他,而是唤他身旁的二师兄,“毕竟曾经叨扰过你们,害你们被追杀。如果我死在你手上,大概就可以洗脱你们的嫌疑了。”
一个江湖人把画流风杀了,也就是说画流风是死于私人恩怨。这无疑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二师兄高富帅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提起卫队的大斧头,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停在画流风面前。他第一次杀人就要杀自己认识的人,这人虽算不上喜欢,却也算是半个朋友。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终于只道:“如果没有认识你……不,如果能回到刚见面那时候,那该多好。”
画流风微笑着点头:“是啊。”
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狡黠,只是唇角还带着稀薄的血迹。
二师兄慢慢举起石斧,明亮的晨光照在锋利的边缘上,反射出摄目的光芒。因与画流风曾经交好,他迟迟无法下手,倒是画流风看穿他的心思,坦然笑道:“我数三下,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你就下手,好么?”
二师兄含泪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斧柄。
“三。”
凌修从唇角勾出一个尖锐的笑容。
“二。”
龙吟抱紧了怀中昏迷的白湘羽。
“一。”
石斧应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