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赋》清商阙

41、【第四十章】乾坤何测

　　凌修放下手中长弓，只斜眼看向白湘羽，似笑非笑。这一次真是他赢了，彻底的胜利，轻而易举的胜利。

　　大批的官兵随后赶来，将画流风和龙吟死死包围。他们有些是云家的雇佣兵，有些是凌修的护卫，也有些是云州的正规军。虽然部队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却大同小异。长枪瞄准他和画流风，只待官兵的主人一声令下，她们马上就会被射成刺猬——甚至连下令都不需要，只要时机一到，装备精良的士兵就可动手。

　　而这个时机，就在龙吟身上。

　　龙吟焦急地看了半屈身的画流风一眼，看他神色痛苦地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又转向凌修等人，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可以说自己是被画流风挟持而进入云家十八陵，若是如此，不仅凌修可以放他一马，他也可以继续当云秀深爱的未婚夫婿。甚至只要自己在画流风背后补上一刀，就可以清楚明白地表示自己与这件事毫无瓜葛。

　　可是他做不到。

　　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兄弟之情，也并非短暂薄凉的同行之谊，只是不可以……只是无法下手罢了。

　　“在想什么呢？像你这样在关键时刻走神，可是会吃大亏的。”

　　心下一寒，龙吟下意识抬眸，只见眼前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耳边远远地传来云秀声嘶力竭地呼号，再瞪大双眼看时，，画流风的长生剑已然稳稳当当地架在他颈项之上。

　　历时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幕和当日暗杀团在船上出现，画流风将他推入河中相比，不过是推人的和被推的调换了角色罢了。

　　龙吟嫌弃地弹了弹那柄横在自己颈项之上的淬毒长剑，没有说话。

　　“如果不想自己的下场跟曾经那只烤鸡一样，就老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画流风压低声音，“龙吟，你带我进入云家十三陵，取得蛇纹玉印，然后我被凌修暗算，被眼前这些人包围，都是你早就设计好的，对吗？”

　　龙吟看着晨曦渐起的苍穹，“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演技很好，很有成为梨园子弟的天赋。”画流风的唇角沁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却只冷笑道：“我早就该知道的，你们和凌修都是一伙的。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他虚空做了个横刀抹颈的动作，遥遥地向云秀喝道，“如果我死了，我必定要你未婚夫陪葬！”又勾唇望向白湘羽和二师兄，冷笑道：“那么白神医，不仅云家少了一位好女婿，你也会少了一位好师兄……”

　　龙吟突然叫道：“阿秀，不用管我，杀了这个人！”

　　“既然龙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也该成全他。”凌修顺势而下，“长枪准备，杀！”

　　“慢着！”云秀厉声下令，“谁要杀我夫婿，我云家将终生与他为敌。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现在人在云家地盘上，倘若云秀发难，没有谁能全身而退。凌修的长枪队不敢造次，只纷纷转向凌修，等待下一个命令。

　　凌修却未被威胁，只斜眼看向云秀，微微一笑，“根据最新的证据，云姑娘的父亲就是被画流风所杀。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画流风私闯他人陵墓，是为大不敬，兼拒捕，多罪并罚，即使现场格杀也不为过。云姑娘阻止本宫秉公执法，莫非指使画流风下此毒手的人，就是你，所以你要包庇他？”

　　云秀被他戳到痛处，不禁怒道：“你放肆！”

　　大量的血喷涌而出，画流风只觉开始眩晕。他在旁人眼中是在绑架龙吟，只有龙吟知道那一箭伤人极深，画流风几乎站立不稳，只是借着长生剑的架势软绵绵地靠在龙吟身上。现在看凌修和云秀吵得起劲，不禁以眼神询问。

　　画流风却只轻轻摇头，唇角又是一道殷红的痕迹。

　　龙吟心下一惊，未及开口，只听画流风幽幽开口，声音里渐渐的中气不足了。“我的耐心一向有限，或许我不必杀这个人，以长生剑上的寒□□，我只需在他脖子上轻轻划出一道细痕，很薄很薄的一道……”

　　画流风脚下的血已经蜿蜒开来，湿润了地上干硬的泥土。他几乎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在支持，却再也没有多少时间。画流风咬破舌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几乎是咆哮着向前一步：“马上放我走，不然我会杀了他，在你们说出第二句废话之前！”

　　“别听他们胡扯，他们就是一伙的！”凌修突然明白过来，只转向云秀，“云姑娘，云家与朝廷的结盟，就等你一句话。下令吧，我们一起把画流风杀掉，让他死无全尸！云……”

　　但他说不出下一个字了。

　　凌修眼睁睁地看着云秀，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半句话仍未来得及说完。在他身后，白湘羽面无表情从他身体里抽出尖利的短刀，那是师父按白湘羽所说仿造的现代手术刀，作为她重生的礼物。猩红的血沿着她白皙的手腕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那么简单的，就捅了那个人一刀。

　　那个曾经的白湘羽用生命深爱着的，最终用毒酒杀害她的，凌国的太子殿下。

　　“你杀她一次，我杀你一次，现在你们终于扯平了。”白湘羽横刀搁在凌修喉头前，嘶哑着嗓子朝卫队喊道，“放他走！马上放他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太子！”

　　凌修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湘羽。他从未想象过这个女人对自己动手的情景，她是是绝对相信他的，永远相信他的，生死都只属于他的湘羽，可是现在她要为另一个男人杀他，而那个男人竟是他最痛恨的画流风。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颠倒了吗？混乱了吗？有谁可以去扶正，有谁可以去将之恢复？

　　凌修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不管不顾地咆哮道：“杀了画流风，现在就杀了他！”

　　“师妹你疯了！你这是挟持太子，要杀头的！”二师兄想去抢白湘羽的刀，却又不敢。白神医医术高明，知道一刀下去刺哪里，可以马上就是死。

　　凌修却镇静下来，惨淡地笑：“你要为了他杀我？你以为我放他走，他真能走远？你不过是给他时间做垂死挣扎罢了。”

　　“放他走！这是你答应过我的！”白湘羽几乎是竭斯底里地大喊，尖利的刀刃在凌修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粉红色的痕迹，“你答应过我的！我拿我的一生和你交换，来换他一世平安！”

　　“是啊，这是我答应你的条件。如果这真是你的条件，如果我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你，如果我永远都无法将你变回原来的白湘羽，那我要你的一生，又有何用？”

　　凌修淡然无波的瞳仁里，反射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但他突然就笑了，是这些年来从没有过的愉悦与轻松。他侧脸认真地看着白湘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真的不是她呢。”

　　“是呀，因为本来就不是。”白湘羽苦笑，“放了他吧，赶紧去包扎。你的命贵，经不起折腾。”

　　“那么你呢，准备跟他一起走？”凌修全然没有人质的模样，只侧身轻佻地一抬她的下巴，话语里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只是那微薄的笑容，蕴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答应过你的话，我还记得。”白湘羽依旧是苦笑，“如果你还愿意留一个想杀你的人在身边……”

　　“不想了。不喜欢我的东西，我也不喜欢。如果是我不喜欢的东西，还不如都毁掉算了呢。”

　　一阵剧痛翻滚而来，有什么坚硬而冰冷，刺进腹部，拔出来，带出一阵温热的液体。

　　大滩的殷红顺着剑锋的血槽滚落下来，染红了白湘羽雪色的绸鞋。

　　然后她缓缓低头，看见凌修反手的一柄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腹部。

　　“放他走。”凌修勾唇扯出一个笑容，“放画流风走。如果白神医愿意和他一命抵一命，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