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赋》清商阙

2、【第一章】天外飞“尸”

　　正是四月，春风宜人。

　　本该是携眷郊游的好日子，白湘羽却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上，任那悬在两棵歪脖子枣树上的吊床随风摆动。彼时春风和煦，百草谷谷口的千树梨花飞扬如雪，幽幽地倒映在静如平镜的碧寒潭上。白湘羽兀自眯眼啥都不看，霎是伤了这落花悲春的风景。

　　对于白神医而言，不看落花的唯一一个理由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会让她想起美味可口的雪花梨还在孕育中，距离硕果累累举手可摘的金秋时节还远着呢。

　　可如果说白湘羽的行为毫不风雅，那也只能算是她素质低下品味太差，真正坏了这番美景的是那歪脖子枣树下伫立着的一只硕大无朋的猎隼。那只半人高的呆鸟胖得像个大水缸，让人不禁怀疑它脂肪过剩，随时可能诱发高血压。

　　风动花舞。

　　大鸟睁开眼，狭长的目光掠过谷口，一声嘶哑的鸣叫把白湘羽从太虚神游中唤醒。她于半醒半睡间打个哈欠，翻身想要与周公再续未了缘，却只听得“扑通”一声，自己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这不经意的一摔不打紧，直直把白湘羽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倒过来。她在周公的宴会中忍痛不辞而别，揉揉睡眼，“芦花，你怎么啦？”

　　“芦花”，便是那胖鸟的名字。

　　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百草谷上下曾经风风火火地猜测过。赔率越来越大，看法却越来越诡异。鉴于谷主多年未婚，甚有变成老姑婆的潜质，院子里烧火的老太婆曾猜测“美丽的芦花”是谷主的某朵烂桃花给她起的昵称。白湘羽的同门师兄弟却纷纷摇头，认为这名字过于低俗，无法讨好谷主，实在比不上“我的甜心”“亲爱的”“小宝贝”诸如此类来得贴心。

　　在众说纷纭的情况下，谷主的贴身侍女小花的猜测得到了谷中大多数女性的支持。她认为美丽的芦花荡是谷主十六岁那年上演医患绝恋的地方，这场邂逅令谷主终身难忘，以至于白神医睹物思人，把思念全寄托在一只生长在那儿的鸟上。

　　鉴于高昂奖金悬而未决，后来有新入谷的弟子禁不住金钱的诱惑，屁颠屁颠地跑去求教白湘羽。彼时白神医躺在吊床上闭目养神，只睁开左眸打量了他一眼，一脸淡然地说道：“芦花的名字么……其实是我第一眼看到它，误以为它是只物种变异的芦花鸡罢了。”

　　尖锐的鸣叫再次撕破凝固的空气，芦花扑腾着翅膀直冲天际。

　　白湘羽抬眸一看，只看到一坨白色从天而降，直直地落在碧寒潭中，溅起的水花染了她一身。

　　还好她适时地捂住了耳朵，免去了那震耳欲聋的落水声。

　　慢慢地，潭中浮起了一团白色的衣物。慢慢地，芦花叼起了那团衣物，不偏不倚正丢在白神医面前——竟是天下掉下的，一个小哥。

　　看着芦花眼前的“天外飞尸”，白湘羽突然有些头疼。

　　背对着白神医的是一个挺拔的身躯，布裹的长剑背在身后，大字型晕倒的姿势……很不优雅。白湘羽嫌弃地踢了他一脚，却见挺尸悠悠翻了个身，沾草的面容……嗯，很是优雅。

　　以貌取人的芦花小心翼翼地啄了他一下，又拿巨大的翅膀蹭了蹭他的脸，一瞬间含情脉脉，亲昵无限。

　　看来，是芦花怀春了。

　　白湘羽转向芦花，目光闪烁：“芦花乖，你要知道，先祖《菜花宝典》记载，百草谷只救闯过谷口秘术大阵的人……”

　　芦花别过头去不看她。

　　白湘羽谆谆诱导：“而且我看他身上没有银子……”

　　芦花回头斜睨她一眼。

　　你这是鄙视我么鄙视我么……你这只死鸟吃我的住我的还敢鄙视我么？！

　　白湘羽一忍再忍：“你们都是男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BL是不为世人接受的……”

　　芦花低鸣一声，翻了个白眼。

　　白湘羽忍无可忍：“说了不救就是不救！告诉你，我这人做事是很有原则的……”

　　话未说完，芦花像是受不了这极大的刺激，蓦地腾空而起，以垂直的姿态一头往那棵粗壮的歪脖子枣树树干处撞去！

　　这就是所谓的“为爱痴狂，以死相逼”么？

　　白湘羽顿觉无力，“好，我救！我救就是了！”

　　芦花在距离树干一分米处骤然停下，而后精神抖擞地瞟了白湘羽一眼，低头梳理自己的羽翼去了。

　　白湘羽在芦花的威逼下不情愿弯腰低头，利索地拽起他的衣领。

　　雪色的花瓣缓缓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沾上那件还带有血迹的白衣。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就像染上些许朱砂的泼墨山水，粉色一点一点晕开去，越来越淡，最后融化在千树万树梨花的雪色中，永远地凝固在那里了。

　　白湘羽深吸了口气，在自己色迷心窍之前，果断地扬起了手！

　　——超级无敌至尊厉害巴掌唤魂大法！

　　百草谷历代谷主秘而不传的“超级无敌至尊厉害巴掌唤魂大法”，乃百草谷屹立于武林的四大法宝之一。四大宝法中，其一乃是师父的轻功“脚底抹油”秘术，方便行走江湖被人追斩时使用；其二乃是百草谷的经济支柱，专为中年孤寡男女而设的特价产品“面部回春喷雾”；其三乃是离谷出走的大师兄独门修习的“乱花狂雪剑”，此剑法乱花渐欲迷人眼，气势滂湃力量非凡，通常在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取人性命——鉴于大师兄早年被逐出师门，此剑法现已失传。

　　位列第四位的巴掌大法名声最低，也最不为外人道也。但谷中弟子皆视之如豺狼猛虎，君不知这掌法看似霸道摧残，实则依靠非凡灵活的手部动作打通人脸上的所有穴位，进而疏通任督二脉，对昏迷者，昏睡者和昏昏欲睡者有着奇效。

　　对于这一招的强大威力，二师兄曾经以身试法。他在师父教学的时候蒙头大睡，白湘羽一众只见仙风道骨的师父缓步走到他跟前，优雅淡定。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后，彻底醒过来的的二师兄发现，自己已经和红烧猪头换了张脸。

　　所以面对眼前这张清俊的脸，白湘羽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

　　有风吹过，谷口的千树梨花一瞬间仿佛一夜风吹雪，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就在这阵春风中，挺尸的男子突然睁大了眼眸。

　　白湘羽的巴掌停在距离那张脸一寸的位置，生生停了下来。

　　挺尸眯眼打量她，一双桃花眼流波暗涌：“请问，你是要干啥？”

　　白湘羽心虚：“我……我还什么都没干。”

　　挺尸微微一笑，笑得语意深长：“公子是要……跟我进行……人工呼吸？”

　　公……公子？

　　白湘羽勃然大怒：“瞎了你的钛合金狗眼，你奶奶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娇娥！”

　　“抱歉，在长成这样子不是你的错，但长成这样子还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挺尸挑眉看她，“那姑娘其实是要……乘人之危非礼我？”

　　说着还紧张兮兮地拽紧了衣领。

　　“难道我看起来有那么饥不择食么？”白湘羽怒极而起，一手抓出一把银针，“我是百草谷第十二代谷主白湘羽，不想跟你做人工呼吸也没兴趣非礼你，我是以为你受伤了，看在我家芦花面子上想要救你……”

　　“容我打断一下，”挺尸再次恍然大悟，“你说看在芦花的面子上就我——其实是谷主家有人看上了我？”

　　见白湘羽不答话，他继续道，“我说谷主，你不怕实话告诉我，其实你就是个男拌女装想要为亲妹妹找好人家的贴心兄长吧……啊，谷主你要干什么？！”

　　银针上诡异的白光流转，百草谷中骤然响起一阵悲鸣。

　　看着自己变成刺猬的左手，那双桃花眼水汪汪地转向白湘羽：“在下跟你无冤无仇，你向在下痛下毒手，莫非是想在下以身相许，一辈子留下来做你夫君？”

　　白湘羽狠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下画流风，风流的流，风流的风。”他上下打量着白湘羽，“谷主你对我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就禁不住拔针想要让我留下来。你这么热情，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我对你一见生厌再见成恨三见禁不住拔针想要插死你，我这是赤裸裸的示【防】威。”白湘羽拔针再剜他一眼，“我警告你，不要再逼我出手……”

　　“哎呀，谷主你因爱成恨了……”狐狸眼眯起，像是在努力地思考着什么，“不会吧，听见我的名字你居然没有反应？我可是堂堂凌国暗杀团的首领，你不会是从没听说过吧？”

　　“不好意思，不认识。”

　　“喂喂，谷主你太孤陋寡闻了吧？除了凌国暗杀团首领，我还是幽兰名帖上的天下第二俊男，传闻说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风华绝代一世无双……”

　　“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你果然不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怎么可能有姑娘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呢……喂，开个玩笑罢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