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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六章 定居 ...

  •   23年之后,59岁那一年,我来到瑞士。

      我在苏黎世的圣彼得大教堂门外,遇见了了珍妮。

      那个时候的珍妮,拖住我的腿,不停地朝我跪拜,乞求我的帮助,好像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使者。

      她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绝望,深深地刺痛了我,那种绝望的眼神,像是我似曾相识的。

      对珍妮的怜悯执行呢,让我停下了脚步。我怔怔地看着她出神,眼睛虽然停留在她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思绪却早已跨越了几百万公里之外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厌倦四处漂泊的生活。

      而立之年早已过去,我竟然没有定居,竟然还是万千漂泊游子当中的一员。

      走遍了五大洲,终于想要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了。我已经将死去的心埋葬于遥远的东方国度,我再也回不去了。

      终于,我有足够的资本可以立身于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竟然发现,这些年自己所做的努力,全然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心路旅程。

      我像是一个行走于四方的游人,将我的游历洒遍成一本本传记,却仍然走不出她为我设置的心墙。

      可喜的是,当了多年的小说家,我的作品现在已经经常出现在市面上,虽然从来不使用我本人的真实姓名。极度神秘的踪影总能引起媒体的注意。

      我并非刻意想要保持低调,也并非想要远离别人对我的追踪,我想要远离的,不过是逃避一个人。

      当然,即使这样,每当一部新的小说出版,我总会特别嘱咐出版商,要将第一本印刷的册子寄到一个固定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向别人诉说着,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我也已经59岁了,再也不会因为生活所迫而草草地完成一部小说,再也不会拼命熬夜赶着稿子,只为争先得到主编的第一印象,这些都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需要追求的了。

      我59岁了,仍旧孑然一身地孤独着浪迹在各国当中,过着没有张小敏任何信息的日子,我想,是时候将自己安定下来,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光辉下,将自己的灵魂托付给上帝的时候了。

      我和珍妮的相遇,更像是冥冥注定中的一场命中注定。她像是专门在那个午后出现在那里,而我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个地方。

      后来我才知道,珍妮原名叫做李喇叭,据说她的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妈妈生她之前,家中已经有4个女孩,而她父母想要一个男孩,等到她生出来,她爸爸很生气,将她妈妈骂了一通冲就出家门了。后来他们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她爸爸生气地说,她家里面的女孩多得是,就像是随处可以见的喇叭花,所以就直接叫她喇叭。

      李喇叭,确实是一个不太登得上大厅的雅名,我更加愿意称她为珍妮。

      珍妮原本是通过国内一家婚介所,远嫁到瑞士。由于文化程度不高,语言又不通,和丈夫结婚后2年,丈夫病死,她丈夫那边的家人趁她不识字,让她签署了一些放弃继承所有的协议。而她又不懂得请求当地司法部门的帮助,最后直接沦为了乞丐。

      说乞丐,确实是有点玷污了珍妮和苏黎世,但对于珍妮的情况而言,珍妮的情况连国内的乞丐都不及。

      我带她回到酒店,让她冲了个热水澡,给她穿上我的旧衣服。

      实际上,珍妮长得并不差,如果她不张口说话,也许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大家闺秀。47岁的珍妮,足足小了我12岁,这种年龄的差距,更让我和她的主仆关系显得熠熠生辉。

      虽然,我很不愿意称她为仆人,但是她总是在不刻意中,将我称之为主人。到最后,我直接告诉她,如果她再这么继续称呼我,我会离开瑞士,她才不自在地叫了我一声“夫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我觉得有点讶然。最终还是很欣慰地接受了她的这个叫法。

      我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笑了笑,告诉她,她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跟着我四处漂泊,或者,我也可以帮助她回到国内。

      她想了一会,红着脸,直接就和我说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想回国了,我想在你身边伺候你。”

      她和我一样,害怕回到那个遥远的国度。我害怕身处东方国度的那个人,而珍妮,她在害怕什么?是因为害怕亲情割舍下的决裂吗?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急了,忙着说道:“我可以不要一分钱,只要有一口饭吃就可以了。”

      说完,她又急着跪下拖住我的小腿,乞求着。

      我扶起她,假装很生气地对她说道:“我这里并不是收留乞丐的,我只想和你明确一件事情,就是——”

      见到她那毕恭毕敬的模样,我停顿了一下,用手托住她的下巴,厉声地说道:“我希望你改掉你的陋习,这里并不是清朝,需要跪拜天子,我和你的关系,是相互平等的,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不会让你留在我身边。”

      珍妮看着我,狠狠地猛点头,没有说话,我看到她的眼睛里面泛着泪花。

      那时我想,珍妮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许是这份真挚和感动,让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事实上,我和珍妮二人都应该感谢在圣彼得大教堂前的那次相遇,珍妮因为我的出现,得以摆脱了自己的命运,而我因为珍妮的出现,那颗躁动不已的心才得以安定下来。

      决定定居于苏黎世后的半年后,我买下了我现在居住的这栋靠近湖边的两层小洋楼。

      实际上,苏黎世的房子规格和国内按照西式建筑的别墅差不多,除了外面的空气质量有所差别之外,我从网络和电视上面看到,两个地方的差异并不多。

      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家人现在就围在火炉边,安静地听着妈妈讲小时候的故事。好多好多年前,我几乎是枕着妈妈的腿,在她轻柔的声音中入睡的。可惜,我想我是再也见不到这一幕了。那个时候的我,以为世界很小,只有整个村子的人那么大,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只有一个姓氏。

      可是,越是长大,我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所有的物质所组成的世界,是一个极其复杂而又无序的机械。我讨厌这样的复杂。

      想到这里,我终于下定决心,在苏黎世买下了房产,决定在我的有生之年,在这里安定地过完我的一声。

      在最后一道交接手续的时候,珍妮红着脸紧张地问我道:“夫人,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微笑地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是的,我决定了。”

      是的,再也没有比做这件事情更值得让我下定决心了。

      我爱这片热土,我也知道我热爱东方国度那片热土,可是我已经回不去那个地方。我几乎将整个地球踏遍了,就是不想停留在属于她的世界当中。

      许是过了两年后,我收到哥哥的电邮。

      妹妹:

      你现在身处何处?母亲一直挂念着你,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以前,心中一直未有一个牵挂,就是在她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这些年,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用这个邮箱,给你的邮件犹如石沉大海一样,一直没有回音。

      市面上的书籍,每当你有一部新作,我们才能够确定你现在还活在这个星球的某个角落。

      也许,当你有天可以释怀的时候,就是我们见到你的时候。

      可是,我想说的是,不要这样残忍地将所有人拒绝于你的世界中,好吗?

      我可以等到你开始重新接纳世界,但是母亲大人的身体实在是等不到那个时间,你能够体会到作为一个儿女的这种无能为力吗?

      我们一直无法与你联系,现在我给你写这封信,我还在犹豫着,如果你能看到这封邮件,请打个电话回家报声平安,好吗?

      永远爱你的家人。

      我忽然觉得身后有一两滴滚烫的水珠滴到我身上,我回过头看着珍妮,她早已哭成泪人。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望了她一眼,安慰她道:“我都没哭,你为什么要哭了?”

      珍妮哭着说道:“我总觉得你太苦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紧锁着眉头,没有天大的喜事也很难让你张嘴微笑。”

      我勉强地笑了笑,对她说道:“没关系。”

      是的,那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不断地流浪,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已经无暇顾及身边所有人的感受,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独来独往的生活,我应该已经放下了所有的牵挂。

      只是,母亲,不知道远在他方的您现在还好吗?

      时光倒回到好多年前,当您哭丧着脸骂我没有出息,骂我伤透了您的心的时候,您是否想过,多年之后,我真的如您口中所说的,将全世界人的心伤透了之后,再狠狠地伤了您的心?

      我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再次踏进那片热土。我曾经像那片热土里面成长的所有儿女一样,深深挚爱着那片热土,但是,当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当那个人果断地拒绝你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幻般的不真实,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未曾真实一般。

      我依稀记得,那一年,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年,你站在我身后,帮我梳理散落在肩上的头发,轻柔地对我说道:“以后能够帮你梳头的机会,那是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每次我都以最后一次的心态去帮你梳头,因为心中实在是不舍。”

      我实在不孝。

      离开故土那么多年,竟然也没有和您通过一通电话,哪怕是轻柔的一声“您好吗”,为什么在我看来,却是如此沉重?

      我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僵硬,竟然感受不到亲情所带来的刺痛?

      而母亲大人,您现在,还好吗?

      我叫珍妮拿了纸和笔过来,想了想,对珍妮说道:“珍妮,最近我总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想事情也总是丢三落四,我莫名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现在我想要在我清醒的时候,将我的真实想法和你说一下。”

      珍妮跪倒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着求我别说了。

      我抚摸着她的头,笑着对她说道:“我还没有死呢,你这样一哭,我觉得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珍妮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帮我打开整理桌面。

      我轻轻地拿起笔,吃力地在摊开的纸上面写道:“何乐于2061年7月29日写下本份遗嘱,我死后,我的50%的财产,留给我远在中国的家人哥哥何欣,他要拿这些财产照顾其他家人;我的30%的财产,留给我的朋友珍妮,我希望她拿这份财产过着平凡无忧的生活;剩下的20%财产,我要捐给慈善机构,让更多比我更需要这份金额的人,可以享受到人世间的温暖。”

      写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虚弱到要趴在桌上,珍妮扶着我走到床边,让我平躺在床上,然后打电话叫我的主治医师罗杰过来。

      醒来的时候,珍妮对我说,我昏迷的时候,我的眼角还有泪水。

      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证这些泪水为何而流,只是觉得那一刻的万念俱灰,就像心中的一道火焰,燃烧着我早已虚空的身体。

      罗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笑着对他说道:“因为上辈子我欠上帝太多,这一世就是为了报恩,才来到这个世界。”

      罗杰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我是他见过的最不听话的病人,总是三番五次地不听劝,折腾自己的身子。

      我咬了咬牙对他说道:“许是这一辈子,我就是来历经各种磨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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