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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画中仙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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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久这几日里胸中郁闷烦躁得很,像是肚子里架了一个蒸笼,热热的的水汽在蒸笼里翻滚闹腾,偏偏又被盖子严严实实地封着,只在小小的一片地方横冲直撞,搅的阿久像等待秋风的蚂蚱一样坐立难安。
周青弥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连小书童阿未也没了踪迹。从六岁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周青弥从未像如今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这么久。阿久送药时遇上周府出门采买的婢女,曾拐弯抹角地打听过周家大少爷的去处,那婢女只是面带遗憾地说:“我们这些下人哪里知道这么许多,大少爷心善,生得又俊俏,我们也是想多见着他,这么长时间不见,私下里也惦记着呢,但周府上下这么多人,谁都不知大少爷带着他那淘气小书童去了哪里。”
那小婢女说到这里便唉声叹气起来,“大少爷平日里待我们好,管家却说我们这些下人不能整日把主子挂在嘴边,哼,我看那老头子管家也不知道大少爷到哪里去、做什么去了。哎,一日不见大少爷如隔三秋,何况他走了这么久了,花园负责浇花的雪香盼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那小婢女一说起她家风流倜傥的大少爷来就刹不住话头,手里挎着个菜篮子站在路边滔滔不绝起来,阿久干笑着听她说些没营养的话,最后只得指指她手中的篮子提醒她别忘了正事,那小婢女才“啊”了一声,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地买菜去了。
阿久白白听了那么些牢骚,却什么也没打听到,心里更是憋屈得厉害。
大半月的光阴如冬风拂过河畔的柳枝般,只一眨眼便再无痕迹可寻。阿久望着刚冒出山头的月亮发呆,不知道周青弥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赶得上两天以后和她一起过花元节?
两日后的花元节,温叟镇的百姓每逢这一日便在盈月初上时在自家门前点上数盏花灯,有些文采的便在花灯上题上些诗词,腹中无墨的便随便抄写几句名家诗作,又或是家中诸事不顺的,会在花灯上贴几张财神、福神或者月老等等,祈求今后事事如意。也有些商人会在花灯上做些文章。
比如花元节这天傍晚翠微楼前挂着的四盏走马花灯。
八角玲珑的花灯,每一面都精致地绘着翠微楼的菜式,四盏花灯加起来就是四四一十六个菜式,这些菜式有的是翠微楼的招牌菜,有的是花元节后才面世的新菜式。翠微楼往年并不注重这些,挂出的花灯上不过是几句花好月圆的诗词歌赋或是浓淡相宜的山水墨画,今年却别出心裁地花了一番心思。
阿久满意地看着翠微楼前围观的人群,虽然还不到点灯的时辰,但在花灯上绘上菜式却是镇上人第一次见,仍然吸引了好些爱热闹的人。翠微楼虽只是个二层的小酒楼,在温叟镇上却有一些名气,这番广而告之之后,勾起了不少食客的好奇心,一些心急的当下就进楼里定下了隔日的雅间。
阿久进了翠微楼后院,把竹篮里的药材往掌柜面前轻轻一放,等着他双手奉上银两。
胖掌柜腆着肚子笑呵呵地走过来,眼中满是“要发达”的愉悦,“阿久啊,你这个办法真是好,这翠微楼的生意马上就要红火起来了,看来要再招些新厨子才行,哈哈哈……”
“百姓看到翠微楼的具体菜式,才会有进来坐一坐的念头,趁今日花元佳节早早地挂上精心定制的走马花灯,再加上花灯上的菜式图画地精妙可口,引来的食客自是会比平常多上许多,”
阿久笑一笑,瞟了眼胖掌柜腰间的银钱袋子,继续说到,“翠微楼的生日今后不可同日而语,掌柜腰间富足,小妹也能跟着沾些财气。”
胖掌柜豁然开朗,嘿嘿笑着接下腰间钱袋,一边说,“阿久妹子过谦了,这主意本就是妹子所出,今日翠微楼大红了一把,当日欠下的药钱自然应当如数奉还。”说罢双手递上了那个灰布钱袋。
半月前阿久自金蟾山上回来,手腕已经肿痛的厉害,打理起药材来也麻烦许多,待跟翠微楼定好的日子到了,药材却还不能当做膳食用,阿久只得把剩下的药钱压在翠微楼,并奉上一则妙计,答应待那妙计生了效再还她不迟。
阿久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喜笑颜开。
她从楼中出来,天色已暗,星璨围绕的圆月挂在树梢,街边的几户人家已经点上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阿久唇边的笑意还未褪去,跨出门槛后却瞬时冷了脸。一盏茶之前翠微楼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久皱了皱眉头,却见路上行人都往一个方向走,心下不禁疑惑,顺手拦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大哥,不知您这是往哪里去,前方还有比翠微楼的走马花灯更有趣的东西吗?”
“花灯有甚好看的,溢香茶庄的美人才让人挪不动眼呢!姑娘,你若是好奇不如自己去瞧上一瞧,我还急着去占个好位子呢!”那男子有些急,说着话眼睛却直直看着前头,生怕去的人太多失了他的好位子。
阿久道了谢,那人便小跑着走了。
美人?花元节不看花灯,什么时候换成赏美人了?阿久心生好奇,提着空竹篮跟了上去。
随着人群慢慢走去,阿久远远地便看见前方高高的耸着什么东西,好奇疑虑更甚,脚下不禁加快了步子。待走近了,阿久才发现那原来是一盏巨大的花灯。那花灯像一座小房子,灯面上浅浅地绘着画,那花灯还未点亮,只是依稀能看出是几副山水。大花灯旁还有两盏稍小一些的小花灯,那两盏花灯分别在打花灯的两侧,位置却靠前一些,细看之下远没有中间那盏精致。
阿久左躲右闪地挤进人群,周围的人已经骚动起来。阿久踮起脚,才发现花灯放在一个高台上,高台的两侧的楼亭早就被人提前包了,此时两边的窗户皆大开着,有些人探出身子往高台上张望。这时一个举着木炬的人,那人绕到花灯后侧不知做什么。
不一会儿,两边的小花灯便依次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琴声。弹琴的人不知躲在哪里,似是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却让人感觉仿佛看到高山云雾般缥缈若无。
中间的花灯一点一点地亮起,阿久这才看清灯面上的彩墨画,那画中山水幽柔,原来溢香茶庄茶山里的风景。看来借花灯的手法并不是只有阿久一人想到。
阿久歪着头辨认灯面上绘的风景,却发现那些画被一道影子盖住了,她抬头左右张望,看是谁遮住了花灯,却发现那影子竟是自花灯里投出来的,琴声亦是。
琴声渐渐显露,似流泉清溪淌过碧石,珠玉落于玉盘,低回如呢喃细语。依稀可见影子上的美人坐于琴前,虽只是一抹黑影,挑拨勾划之间却更添雅致绰约。高台下的人群静肃可闻针落,懂乐律的惊叹于其中的温婉流转,不懂琴的也沉醉于画影中美人的温柔身姿,不愿惊动那画中人。
阿久怔怔地看着画上的影子,她不懂琴,自小也未有多少与乐器接触的机会,可那画中传出来的皎皎之音只让她看到浮云柳絮,伸手不及,却无根蒂。
琴声倏然而息,画中人似乎站了起来,阿久站得远,只远远看见花灯中灯火摇曳了一下,画屏便缓缓从中一分为二,那花灯竟是有机关的。背着灯火,灯门处看不太清晰,只瞧见灯中缓缓现出一个婀娜旖旎的身影,那人窕窕走出花灯,仿若蓬莱仙境中款款而来的仙人。她微曲身子轻福,举止间仿若带动星月流转,让人移不开两眼。阿久却又是一愣,那画中仙竟是那日翠微楼前小轿中的清水美人。
身旁站着的一群布衣少年终于回了神,其中一个仍回味不已,“早就听说沈家小姐是京城一等的美人,没想到她的琴声也能让人丢了魂去,要是谁娶了她……”
“又开始做白日梦了,就算沈画仙愿意嫁来这小小的温叟镇,还有周家这条地头龙,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另一个嗤笑一声,打断他的黄粱美梦。
沈画仙?阿久觉得她人如其名,确实是一个自画中来的仙子。
高台上的沈画仙凤眸扫过惊愣半晌的人群,神情淡然,转身由丫鬟雨清扶着走入高台后的薄纱帘内,隔开台下诸多视线。若不是爹爹的嘱咐,她断不会自请来这茶庄献艺讨好。要与周家交盟,何必用这等屈尊的伎俩。
阿久看着美人隐入帘内,琴音飘散,再无热闹可瞧,便转身往灯火阑珊的街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