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茶》hifumi

1、第 1 章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杨谭匆匆翻了几页学生交上来的暑假实习报告，兴味索然地抓了抓头发。上班下班上班下班……自从进了这所大学以来，每天除了等暑假盼寒假之外，基本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眼下的生活和自己当初的大学生活根本没有区别可言，只是身为辅导员的自己连应付考试的担忧都一并略去了。也难怪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做大学辅导员，福利好，工作轻松，时不时还有爱拍马屁的学生跑过来送东西请吃饭……除了平时要和学生一起住在学校，偶尔辅导员开个会向上头报个平安之外，自由得简直让人有些受不了。
　　“啊——”
　　杨谭打着今天的第五个哈欠。
　　本就只有两个人的办公室如今只空荡荡地坐了自己一个。杨谭对面是“美女辅导员”王羽薇的座位。她和杨谭同期，来学校只有一年光景。当初杨谭被分到和她同坐一个办公室，一度被不少未婚的男同事甚至学生视为眼中钉。如今一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硬是没擦出半点火花。随着大家对杨谭的“嫉恨”慢慢消退，乱七八糟的谣言却纷纷攘攘地火了起来。“杨谭有女朋友”、“杨谭早就结婚了”、“杨谭向王羽薇求婚遭拒”、“杨谭是性无能”……什么奇怪的说法都有。学生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何况是一群闲得发慌的大学生。面对各种近乎诽谤的言论，杨谭懒得搭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谣言这东西类似小强，越打击越坚韧，野火总是烧不尽杂草的，更何况无形的谣言。一句话，放任不管是最好的办法。
　　王羽薇的确漂亮，往学生堆里一站，根本看不出已经到了“圣诞树”的年龄。最重要的是她性格好，说话也爽快，这点最得杨谭的心。除了喜欢交际，老往外跑之外，王羽薇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要是按照杨谭的铁兄弟吴骁的标准：女朋友就是要找活泼的，那才能玩得开心，那这唯一的毛病也就不再是毛病——王羽薇根本就是女友的不二人选。可王羽薇千好万好，杨谭还是对这么一个完美候补女友没半点来电的感觉，硬是白白浪费了两人单独相处的那么多时间。光为了这个，杨谭就没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吴骁少骂过。
　　也难怪谣言四起……
　　第六个哈欠响起，杨谭随手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茶提神，却忘了刚泡的茶苦得很。那一口茶灌进嘴里完全喝不出茶香，反倒透起一股子草味，一时间舌尖麻得没了感觉，只觉得涩得厉害。尽管如此，杨谭还是毫无怨言地吞下了茶水。从学生时代起，杨谭就对可乐之类的饮料敬谢不敏。年纪轻轻却和老头一样喜欢喝茶，加上如今闲适的生活，杨谭突然产生自己已提前步入老年的错觉。
　　今天怎么老是走神……
　　杨谭定定心，继续百无聊赖地翻那一大撂子实习报告。本来这些东西只要放到星期五再让班长发回去就可以了，但中午这会儿实在闷得慌，就这么被杨谭顺手翻来打发时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几个人的报告，不难看出大多是在各自亲戚家的单位公司里随便托人敲了个章应付过去的。毕竟大一还没学什么东西，认认真真跑去实习也不见得有多大收获，倒不如趁早玩个痛快。类似的事情杨谭不是没做过，因此也不难理解。
　　“大一嘛……”
　　不知不觉地喃喃出口，杨谭抓了抓曾被王羽薇戏称为“雀巢”的头发，突然翻到了一张空白的实习报告。
　　在一堆写得密密麻麻的报告中，这张一字未填的报告显得格外扎眼。杨谭愣了愣，还以为是班长把多余的报告表给混了进去，但报告皱巴巴的凄惨相有力地反驳了杨谭的猜测。杨谭将报告翻过来，不怎么意外地找到了报告主人的名字：薛可瑞。
　　薛可瑞薛可瑞……杨谭手忙脚乱地扑到电脑前翻出21班的资料，试图借助机械的数字和简介回忆起这个学生的脸。
　　当初杨谭是和这个班的学生一起进学校的。第一次和大一新生见面的时候，杨谭只比他们早进校门6个小时。初次带班的他根本没有经验可言，遇到非常事件时只会发愣，可以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学生们因此总在背地里把他贬得很低，班里有点什么事，大多是几个说话有点威信的学生自行指挥解决。转眼一年大一生活过去了，除了偶尔进办公室拿资料、充当传声筒的班长之外，从来没有学生主动找过他，杨谭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明目张胆地挑战辅导员的权威的意思。
　　“没交上来倒也算了……”
　　杨谭不无头痛地嘀咕了一句，将才看了一半的实习报告收拾好堆在一边。远处隐隐传来整点的钟声，“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杨谭的太阳穴上，一剜一剜的痛。杨谭任由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呆呆坐了许久，怔怔听着钟声的时间里，只觉得脑子似乎被慢慢掏空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许久，他才突然想起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慢条斯理地给班长发起了短信。

　　薛可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杨谭的下班时间。10分钟前，王羽薇刚回办公室拿了包，临走时还乐滋滋地冲调侃她的杨谭做了个鬼脸。王羽薇才走没多久，杨谭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了开来。还没等杨谭回过神，肇事的薛可瑞已经不紧不慢地站在了杨谭的办公桌前。
　　杨谭看到薛可瑞的第一感觉，就是：高，有点恐怖的高。坐在椅子上的杨谭必须昂起头才能看清薛可瑞的脸。和邋邋遢遢的杨谭相比，薛可瑞更有些充满干劲的运动青年的味道。不过他个子虽然高大，脑袋却小小的，加上头发削得很薄，所以看上去不会予人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反而显得很灵活。
　　现在的小孩营养真好，竟然可以养那么大……看到薛可瑞的刹那，杨谭颇有点不平地想。
　　“你多高？”
　　杨谭几乎是脱口而出。
　　做好心理准备等待挨批的薛可瑞愣了一愣，转而歪歪嘴，不怎么自然地回答：“1米9。”
　　“长这么高，不打篮球？”
　　“啊……偶尔玩玩。”将杨谭的询问理解为具有某种目的的战术，薛可瑞尽可能言简意赅，不愿意多和他搭话。
　　杨谭似听非听地点点头，把整理好的实习报告推到薛可瑞眼前。
　　“这个我都看过了，你帮我给班长，让他发下去。”
　　“哦。”薛可瑞点头，乖乖接过报告，转身准备走人，却被杨谭叫了回来。
　　“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杨谭悠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无视薛可瑞颇为不满的表情，慢悠悠地问，“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类似的问话杨谭小时候没少听班主任叨叨过。每一次对方都用磨人耐性的慢调子一字一顿地问，伴以让人恨不得往他鼻子挥上一拳的恶意笑容。如今换成自己来扮演这种讨人厌的角色，物是人非的奇异感觉让对这方面一直不怎么在意的他感到一股迎面袭来的沧桑气息。明明还是燥热得让人心烦的天气，根本不适合做这样的感慨……想到十年后自己还要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对依然年轻的学生说类似的话，杨谭突然对这份工作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厌恶感。
　　果不其然，懒得回话的薛可瑞不耐烦地抬起下巴指了指实习报告。
　　“这次就算了。不过大二的实习比较正式，监督也会严格很多，你可不能再交空白的上来了。”杨谭把酝酿了很久的台词一次噼里啪啦地倒了出来，“如果嫌麻烦的话，就在假期最后一天让亲戚朋友帮忙敲个章，费不了多少时间。”
　　听着辅导员一本正经地教自己怎么在实习过程中偷懒，薛可瑞有些不可思议地瞪了瞪说得正起劲的杨谭，后者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老师，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趁杨谭停下喝茶的空档，薛可瑞插嘴道。
　　“你是哪个楼的？”像是没听到薛可瑞的话，杨谭自顾自问。
　　“啊？”
　　“你是哪个寝室楼的？35号？”
　　“是34号。我们班男寝都在34号。” 薛可瑞故意补充道，不悦的口气明显是在责备杨谭对自己负责的班级不够用心。
　　“唔，34号……”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忽略薛可瑞的不满，杨谭从一大叠纸里翻出一张通知，摊在薛可瑞面前。
　　薛可瑞接过纸扫了一眼，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现在各个寝室楼都在招楼长，你们楼管让我推荐人，我就推荐了你。这个是楼长要负责的工作介绍，你拿去看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你们楼管。”杨谭瞟了眼桌上的台历，追加了一句，“还有，以后我们班4个男寝每个星期检查卫生的结果你都抄一份给我。卫生老师每个星期五中午公布分数对吧？那你就在星期五下午把分数抄好送过来……”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薛可瑞在听到“星期五下午”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把通知扔回杨谭桌子上，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
　　似乎是预料到薛可瑞的反应，杨谭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只是平静地问了句“为什么”。
　　“我不愿意做楼长，太麻烦了。”
　　“这是在为班级作贡献啊，多好。麻烦不是理由。”
　　真正嫌麻烦一直没好好管过班的人是你自己吧？还好意思坐在这里说什么“为班级作贡献”。薛可瑞暗自在心里骂着不负责任的辅导员，却又不能发作，只得皱起眉，不快地做出让步：“要我做楼长也可以，但要我在星期五把卫生分数送过来，不可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傻瓜也知道原因吧？！薛可瑞在心里勾勒出一拳打歪杨谭的鼻梁鲜血四溅的画面，耐着性子回答：“星期五我要赶校车回家，没空过来。”
　　“那就星期一给我吧。”似乎对薛可瑞的理由很满意，杨谭爽快地改了时间，“你今天回寝室的时候记得去楼管那里报到一声，以后34号楼的安定就靠你了，楼长。”
　　杨谭骤变的态度让薛可瑞突然回过神来，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拙劣的陷阱。
　　“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杨谭把楼长通知塞回薛可瑞手里，转而继续收拾桌上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不太情愿地将通知放进口袋，薛可瑞拿起全班的实习报告，突然想起让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杂事的源头。
　　“没想到你真的会看报告……”
　　原本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却不自觉地说出了声。正在整理桌上的东西的杨谭闻言停下手里的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本来是不用看的，只是今天实在太无聊，就拿出来翻了翻，结果就看到你那张空白报告……只能算你倒霉了，正好被我碰上。”
　　还以为这个人偶尔也会认真工作，却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台词，意识到眼前的人到底有多不可救药，薛可瑞越发对自己莫名其妙地背负起一大堆工作感到懊恼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