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音三重奏》随山

17、唇上身上表露心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坐在马车里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在下了。下雪的时候最静，晴天有飞禽走兽人语，雨天到处都是雨声，淅淅沥沥，声音不大不小，远不了，近不了，听的人心烦。只有雪天，真叫静。雪花一片片从天上飘来，轻轻的，不惹一丝声音。眼前一望蒙蒙，向天空望去更是白茫茫。一片片雪花，不疾不徐，悠闲的落下来。偶尔听见些声音，也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效果。阮萧喜欢下雪——却也不是很喜欢。雪花看起来纯白无暇，但化作水时不甚清澈。往好了说雪花是牺牲自己，往不好了说雪花是徒有其表。阮萧也有些可怜雪花，千山万水降临大地，却注定活不长久。可是往大了说，宇宙间一切，除了时间本身永恒存在，谁又能说自己能长久的存在。
　　这场雪至午方停。寻到一家小店，两队人各自坐下，把一家店挤的满满的。留月山庄坐庄。阮萧原想着能省下一些银子很高兴，又思虑着蹭饭吃是没品的勾当，心里过意不去。但他到底还是吃了。他们三人坐一桌。阮萧原想自己非大人物，混在跟班里得了。但两边人他都不认识，脸皮又薄，独自拣了一桌，慕音和希昱都过来坐下了——他倒还蛮感激这二位的。
　　饭后启程，二位说什么赏雪，要骑马而行。阮萧心里嗤笑，这些人还真懂享乐。慕音和希昱都拿出一件大氅披上。慕音瞧了瞧阮萧，叫人递给他一件大氅，阮萧想着包裹里还有件狐皮袄子，觉得自己是专门讹人钱财的了。又不好不接。一人牵了匹马到他跟前，看牵马人那凶神恶煞，应该是留月山庄的了。这是匹黑马，阮萧看着有着发怵——不只是对黑马，是对所有的马。骑马他知道要领在哪儿，到底还是生手。也不好跟别人说自己不会——这么大男人，马都不会骑，还不叫人笑死。暗自叫了生菩萨保佑，踩着镫子腿有些软，也还是上去了。
　　一路上阮萧佝偻着身子，动也不敢多动，哪还有什么心思赏雪。左边慕音，右边希昱，耳边依然听得二人聊得起劲，心里越发不爽。不想马儿踩着一石子，身子一抖，阮萧左脚一蹬，右脚空了，滑了下来。幸而希昱眼疾手快，左手大力一捞，阮萧回神时已好端端坐在希昱马上了。“萧公子小心啊。”“谢谢。”“萧公子既然生于骑马，那就委屈一下，和在下同乘一匹吧，保得无虞。”“谢——谢不了陈教主，行走江湖总要会骑马的，我再练练就好了。”“哎，练习有练习的地儿，这板砖官道，摔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阮萧红着脸，尴尬的咧着嘴，平视前方，动也不动。渐渐也就放松了。慕音和希昱依然聊着。跟着马蹄得得，希昱的身子一会靠近一会离远。声音也在头顶盘旋，嗡嗡嗡，偶尔呼吸气息喷在后颈，一阵鸡皮疙瘩。这些还好，屁股后面渐渐硌着一东西，还动来动去。阮萧又羞又愤，心里把希昱骂了千百遍，脸上烧的像在烤火。然而心里也有另外一种小得意——让一个男人动情，好歹也是一种本事吧。
　　对于希昱，他还没有多恨，他更恨自己心中那份得意——多么下流的得意。他忽然生出一种幻想，这陈教主会不会喜欢上他？可是要喜欢他什么呢。陈教主论身份是江湖邪派第一人，武功自不必说，论相貌也是人中龙凤。很不错的男子啊。若是傍上这么个人物，这辈子是不愁吃喝了。天天睁眼闭眼都是美男作伴，人生一大幸事也。可是，自己有什么能被陈教主看上的？没钱没权没谋没貌，唯一拿得出手的皇子身份也被自己个儿扔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是癞蛤蟆，哈哈。
　　分别之际，希昱还邀两位去青叶教做客。马车上，阮萧终于按捺不住要问：“楚庄主那陈教主算是邪派的吧？俗话说正邪不两立，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亲密。”慕音冷哼一声，隔了会儿才说：“你也知道他是邪派的啊。”阮萧听这语气，来者不善。干笑两声，便不再理会。半晌慕音说：“我和他一点都不亲密。”“你们一路上聊的那么愉快，这还不叫亲密？”“聊的愉快又怎么样？”阮萧愣愣的看着他，答不上来。慕音忽又问道：“你觉得那陈教主怎么样？”“还行吧，看起来不像坏人。”“你喜欢他么？”“我和他才相识两天，谈什么喜不喜欢。”“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说着覆上唇来。阮萧没有躲开，他有些恶心。但他空虚。他不讨厌男子，英俊风流的男子。
　　慕音拥阮萧入怀，斟酌半晌说道：“咱们一起过日子吧。”“那你那位杨姑娘怎么办？”“当然要娶回来。天上派掌门千金，退不得的。这们亲事对天山派和留月山庄都有好处，退不得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吧。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个。”
　　阮萧咯咯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又笑了起来。“楚庄主真是海纳百川的气魄啊！这个主意非常不粗，我赞成！那过年之后，咱们就去天山派说说情，务必让掌门和千金都同意。”“咱们的事为什么要给他们说？”“诶，此言差矣，万一杨姑娘识大体，容我和她一起住，也省的日后你两头乱跑啊。再者，听闻杨掌门视其女儿如掌上明珠，这些事情咱们还是要给他们面子的。放心！留月山庄威震江湖，你又如此放低身子。何况男人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啊。掌门一定会同意的！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再现身说法，一切都能搞定的！”“你说的都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你带我如此之真，我又怎么会辜负你呢？”慕音对着阮萧瞧了半晌，把他揉在怀里，口中叫道：“嗯，我的心肝儿。”
　　肝你祖宗十八代。常闻“喜极而泣”，那相应的就有“悲极而笑”吧。阮萧听见那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吧”，心里就绝望了。若说以前对慕音抱有一丝期望——有身家，有人品，有未婚妻——就像枯木逢春发的新芽，那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吧”如一条哨棒当头打在新芽上。新芽掉在地上，看起来和原先一般鲜活，却已是一具尸体了。他忘了慕音在这方面也是一个普通男人。他有他为世人喝彩处，也有普通男人的毛病。
　　这才是事实。圣人有圣人的一面，也有平凡的一面。怪不了谁的。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欲望。不是人人都能当和尚的——因而出家的多是穷人——何况还有花和尚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