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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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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万年冰魄的位置是洛言按照印象去找的,因为当时的回忆有些遥远,两人在冰雪之原上逛了几圈,还是一无所获。
洛言微微仰起头,他半眯着眼,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像是有些不悦。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但这次貌似出了意外,他以为他还记得,结果却是真的模糊了。脑海里的场景零碎,任凭洛言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拼成一副完整的地图,他抬手捏了捏鼻梁,眉宇间难得透露出一丝疲惫。
他失态了。不为什么,只为这万年冰雪中……有着被他封藏在心底的东西。
花九穿着单薄的衣裳,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在雪地上。坚硬的鞋底接触松软的雪花,一脚就陷了下去,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花九体态轻盈,丝毫没有因为地面的关系而显得狼狈,他脚步如飞,远远看去像轻功似地。
这是之前喂他吃下的那颗内丹的作用——就算是封印尚在,花九的身体也能自动开启保护模式,比常人要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以及轻盈的身姿,就是证据。但那内丹属阳,时间长了不但没有好处,还会开始渐渐侵蚀花九自己的内丹,所以洛言选择来到这茫茫昆仑,去寻找能够中和阴阳之力的万年冰魄。
说白了洛言现在对花九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他偏偏摆着一张臭脸,还一脸烦躁。花九索性不跟他计较,一个劲儿朝前跑,生怕对上洛言愈发愈冰冷的视线。
其实花九也明白对方是为了自己才跑动跑西,但不管如何说他偏偏瞧着那张脸不爽,特别是如冰锥子一样的眼神。少年倔强的咬住下唇,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中越跑越快,渐渐地只能忘记一个小小的墨点。
不得不说花九这身衣服太过扎眼,特别是在这白茫茫的一片中。
洛言呼出一口气,凝结而成了白色霜雾蒙了他的眼。狭长的眸子缓慢的眨了眨,眼瞳中汹涌的暗流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垂下眼睑,快步跟上。
飘扬的蓝白色长袍在雪地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洛言运起轻功,脚尖轻轻点着松软的雪地,跑的飞快。而在那长长地衣摆之下,却没留一丝痕迹。
只有真正出神入化的轻功才能做到踏雪无痕,若是有那么一两个行家瞧见了,必得惊叹如今年轻人的造诣将他们这些老骨头狠狠拍死在沙滩上。
可惜花九不是什么行家,他只觉得对方加快了步子,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小。少年不服气的皱起秀气的眉,一股血红色的的光芒覆上了苍白的皮肤,花九脚步一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无意之间动用到妖力的他还不懂灵活运用的方法,之得一个劲的加速,最后连身影都看不清了,只留下一道血红的光芒,穿梭在苍茫的雪原上。
洛言见此心道不好,这花妖倔强的脾气又犯了,如今擅自动用力量很可能会造成他体内的能量失控,想到这里,他提气追上,化作一抹蓝光追逐那道失控的红。
如今的花九小脸苍白。他的衣领中灌了风,鼓起袖袍吹得作响,洛言曾经在他手心画下的符咒渐渐失了效果,冷风如刀割般划过他单薄的身体,很疼。越是这样心急,他身上的红光越亮,就像一团浓浓的屏障阻碍在他的面前。视线透过血色向外看去,连那白茫茫的一片都成了狰狞的红。
就在花九快要被这暴走的力量吞噬的时候,他锁骨上暗红的印记突然发出一道光。血红色的、如荆棘般的咒文顺着他的皮肤爬满全身,少年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一下,接着狠狠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
花九张大嘴,颤抖的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激他的肺部就像刀割般发疼。他纤长的手指曲起,五指抠入松软的雪地中,手背上的血管透过薄薄的皮肤暴起,好像下一秒就会破裂那样狰狞着。花妖的嘴唇惨白惨白,一缕血色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白色的地上,混合着雪凝成碎冰。
几乎能将意识吞噬的疼痛不是第一次了,但不管是几次都这般刻骨铭心——的确是刻在骨子里的剧痛,痛到他四肢都在痉挛着,颤抖。
就在花九残喘着保留最后一丝清明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的靴子。
是那个人吗……黑发的少年努力撑着眼皮,仰起头。
有一个白色衣服的男人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头望着他,由于背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那高高扎起的发证明了他并不是那个冷漠又温柔的洛言。
花九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嗓子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啊拉……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有些轻佻的嗓音,并不是他熟悉的:“一个漂亮的小家伙……”对方倾下身体,用手指抬起了花九的下巴,那指尖染上了些少年唇角的血,嫣红的刺眼:“你说这种小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里可是昆仑啊——去恶人谷的必经之路。”那人笑了笑,额前的刘海随着他的笑容落下,扫在花九脸上,有点痒:“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花九虚弱的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没有给对方丝毫的影响,那人依旧挂着一幅笑容。直到对方将少年从雪地上抱起,迎着光,花九才看清对方的容貌。
那是一张精致的脸,眉宇间带着些贵气,虽然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但那带着些玩味的眼神让花九感觉非常不舒服。他别扭的动了动肩膀,敏感的嗅觉闻到了对方身上有着血腥之气,少年的眉头皱起,嫌弃的望着面前这个一身精致白衣的青年。
“喂喂不是吧……少爷我竟然被嫌弃了。”叶笑白佯装悲伤说着,抬手抹去花九嘴角的血迹,那手指很温暖,不同于洛言的冰凉,让少年一阵恍惚。
就在他们说话间,洛言的身影已经杀到面前,蓝白袍子的男人脸色阴沉,二话不说拔剑攻向叶笑白搂着花九的那只手臂。
“啧……饲主来了吗?”那个穿着如同少爷一般青年笑眯眯的歪了歪头,侧身躲开洛言的攻击:“脸色真难看啊,因为小宠物自己跑出来而且栽到了别人的怀里吗?”
“……把他给我。”洛言刚才一阵狂奔之后没有一点气喘,反倒如最初般平静,尽管如此,他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风一吹就蒸发了。蓝白袍子的青年负手而立在雪地上,表情冷凝:“把他给我。”他重复道,清冷的声线中带着薄怒。
“如果我说不呢?”叶笑白眯着眼,眼神不羁:“少爷我啊——最讨厌有人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了。”他扬声道,反手解下背在后腰的重剑。匀称细长的手臂竟然能单手挥舞那么大的剑,这足以让人吃惊了,特别那手臂的主人看上去还是个纨绔子弟般的漂亮人物。叶笑白一手搂着花九,后退一步,抡起重剑狠狠砸在洛言的脚前,好在洛言反应速度迅速向后掠去,而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出现了一道裂缝。
二话不说就打起来,这并不是洛言的性格,但此时一种无名的愤怒让理智被冲散。清冷的道士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挥手摆下一个气场。
他现在很愤怒,很烦躁——这其中也有花九的原因,那花妖体内有着他的血,封印会自动压抑暴走的力量,但那过程会非常痛苦,他知道。
他能感受到花九的情绪——愤怒的、无奈的、不甘的、痛苦的、绝望的……他统统收到了。
洛言抿唇,狭长的眸冷如冰雪,下一秒他执剑而上,剑锋直指叶笑白。
“这算是恼羞成怒吗?”可惜这位少爷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就算是因为搂着花九单手对战有些狼狈,脸上依旧笑容不减。他精致的眉眼笑的弯弯,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
但就算叶笑白心情再好,不代表花九舒服了。
两人的战斗他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刚刚封印发作的余痛还未消失,少年脸色煞白煞白的,嘴唇发紫;再加上洛言给他的法术没了,被这寒风一吹,身体连颤抖的力气都没,直接僵硬了。
花九嗓子干哑,无法发声,他只得勉强抬起手臂,扯了扯叶笑白的领口。那少爷一个后退低下头去,正瞧上怀里的少年有些失焦又倔强的眼神,一时愣了。他这一愣,洛言的剑锋杀到跟前,轻轻一挥,肩膀上便出现一道伤口。
叶笑白有些吃痛的皱起眉,心道这家伙不好对付,可怀里的重量他又不想放下。就在他一边躲避着洛言尖锐的攻击时,远处传来人声,抬眼望去,是一片穿着红衣的人群。鲜红的衣裳在雪地中显得特别扎眼。
那少爷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洛言蓝色的长袍,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
只见那白色的人影将重剑一收,转身就往人群的方向跑去。花九窝在他怀里,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清叶笑白优美的颈脖曲线。黑衣的少年动了动手指,漂亮的眼眨了眨,最终带着一抹不甘昏了过去。
他这一昏,洛言更着急了,可是还没等他加快步伐,就见叶笑白一个跳跃,直直扎入了人群后头,而洛言却被一群红衣的人拦住。
道士微微眯狭长的眼,瞧见了那些人胸口的标记,心道不好。
这些都是恶人谷的弟子,原来花九一阵乱跑,竟然误入了阵营的地盘,而洛言一身蓝衣却正是浩气盟的标志,哪怕他身在中立,却没有时间开口解释。因为那群红衣人二话不说拔出武器群起而上。
洛言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眼神却锁死了离他越来越远的那个白色的人影,以及他怀中露出的黑发。
他的心有些闷闷的痛,这些都是花九的感情——他用了自己的心血将那花妖的法力封印,所以从那个印记出现在他锁骨上开始,他便能接收到来自另一个家伙的情绪。
很陌生,也很熟悉。
但那不是属于他的。
……
花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恶人谷了。
他挣眼望着用干草和木头堆积而成的屋顶,面无表情。
锁骨的印记在微微发热,但身体却不痛了,这是一个好现象,他这么想着,起身想要下床,却不慎被自己有些过长的衣袍绊了一下,直接磕到床板上。
“……”有些吃痛的捂着额头,花九垂眼,发现自己之前那套朴素的墨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复杂的红黑色长袍。屋子里光线不好,那红色看上去却很是鲜艳,跟血一样。有些别扭的活动了一下肩膀,他坐在床边上穿着那双摆在地上、跟身上这套衣服配套的长靴。他的头发也被扎起来了,简单的绑在后背,长长的,尾部用一个扣环扎起,后脑勺还有精致的挂饰。
少年低下头把弄着胸前一缕碎发上的银环,若有所思。
他被一个陌生的家伙带走了——这是他昏迷前的记忆。然后呢?现在自己在哪里?那个人……在找他么?或者说回来找他么?有些纠结的想着,花九用手指绕起自己的发,然后看着它们散开。
柔顺带着些冰凉的触感划过指尖,他心里有些没底,因为这一次又是自己的任性惹了祸。
天知道,他真的没想这样做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忏悔也没有用。过去的东西不会回来,就好像老树精一样,这个道理花九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了解。
怎么办?去道歉?
“……”
那个人……洛言,他本来就很讨厌任性的人吧?花九默默地想着,那个人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家伙,但是对他很好,真的很好。
虽然他没有说,不过他记住了,因为那是他要还的。
但是现在自己走丢了,没办法还了,除非对方找上门来。
可是他会来吗?
花妖郁闷的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他抬起手,抚摸上了锁骨暗红色的印记。
新的衣服有些多,那印记只是露出了小小的一角,但就算隔着布料,花九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它在发热。
很柔和的热量,不似之前那般灼烧的痛苦,就像那个人的怀抱。
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出这间屋子。
恶人谷的气候一直都是干燥的,花九站在高台上,望着半边阳光半边阴影的奇异景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扬起头,任由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掀起他黑发,闭上眼。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夹带着硝烟和淡淡的血腥味,非常不舒服。花九舔了舔干燥的唇,聆听着谷内回荡着的怪异的笛声。那是尖锐的音符,没有任何规律,随性中又带着一种悠扬,尽管它有些刺耳。
那笛声随着风远扬,为这个荒芜而又阴沉的地方添上一抹悲凉,好似战争过后的战场。
乌鸦哗啦啦从枯枝上跃起,在上空划过,黑压压的一片。
就算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讨厌这里,花九默默想着,除了那难听的笛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