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章 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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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一只手将棋子轻描淡写地放在棋盘的某一格。
“我又输了。”苏兰特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道：“陛下，差不多该就寝了。”
加隆唇角勾起笑意，将话题扯向了远处，“现在那头小马驹已经被扔进公主的房间里了吧？”
苏兰特强压着笑意回答：“是的，陛下，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看星矢一脸憋屈地灌酒——还真是令人愉快啊。”加隆兴致颇高。“啧，朕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专家去门口替他提供专业的咨询服务，不过既然没传来尖叫、嚎叫或者哭喊声，说明一切还在正常的范围。啧，朕真是过于担心了，还是要相信小孩子的能力呀。”
加隆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让苏兰特为他更衣。
“那个孩子被撒加调教得挺好。不过本质上更接近艾俄洛斯。”加隆这样对苏兰特道：“明明是不喜欢的事物却因为责任不得不接受，然后自己一个人蹲在边上默默地喝闷酒。”加隆戏谑地说着，伸出手指，抚摸苏兰特的脸颊。
“和当年那个被父亲夺走剑，强行套上袍子成为教士的艾俄洛斯真是一模一样。”加隆的唇边泛起笑意。那种冰冷的、以残酷为乐的笑意如同被北极女神亲吻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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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兰特。”伊奥在宫殿前面叫住了他的友人。
“什么事？”苏兰特停下脚步。
伊奥气喘吁吁地奔过来，明明是深秋，他的额上却泛着细小的汗珠。神色有些忙乱。
“西班牙的坏消息。”伊奥苦着脸，他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加隆听到消息时大发雷霆的样子。“凯撒博尔吉亚已经和纳瓦拉的军队汇合，准备南下。”
苏兰特风轻云淡地一抬眉，“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自己去向陛下汇报才是正事吧？！”苏兰特明明知道伊奥的意思，却故意这么说道。
“苏兰特，算我求你……别让我一个人去……”伊奥双手合十，对着苏兰特一拜再拜，“如果你能替我向陛下报告就再好不过了。”
苏兰特冲着伊奥笑了笑，“想得美！自己去！”
“别……别这样啊！”伊奥惨叫连连。“我会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的！苏兰特，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兰特无所谓地摊手，“活该。”表情分明是幸灾乐祸。
话虽这样说，苏兰特还是跟着伊奥去了。
“陛下今天居然没有发火？！”直到走出大门，伊奥仍然一脸难以置信。
“有什么能比凯撒越狱更让陛下大发雷霆的？”苏兰特倒是明白。
“可是那个凯撒现在和军队在一起不是更危险了吗？！”伊奥还是不明白。
“……凯撒越狱这事发生之后和军队汇合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苏兰特眼光毒辣。是的，加隆确实如此。凯撒既然已经越狱，那么与军队汇合也好，南下也好，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既成事实的事发一次火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就应该想办法处理好让局势不再恶化，哪里还有发火的时间？！这是苏兰特的理解。
“可是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居然连动身去西班牙的意思都没有。”伊奥摸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故作深沉地道。加隆倒是有离开勃兰登堡的意思，可他不是准备去西班牙稳定局势，而是想去米兰，这匪夷所思的想法让伊奥疑惑不解。
“不要妄自揣测圣意。”苏兰特冷静地提醒道。
“啊抱歉，我僭越了。”伊奥低下头。
“米兰啊……”目送伊奥远去，苏兰特站在秋风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
当天下午，他那以善变著称的主人便改变了心意。
“不能把边境防务交给艾尔扎克一个人。”皇帝对他的幕僚们这样道。加隆挺起胸膛，用苏兰特递来的酒杯敲敲桌子上的一封信。“苏兰特，念给他们听吧。”
苏兰特一头雾水地拾起信封，火漆印上的罗马数字Ⅱ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来自教皇的信件，极有可能是亲笔信。苏兰特指尖发凉，他拿出信纸，匆匆浏览一遍，不是暗号，没有暗语。线条流畅的拉丁文确实是教皇撒加陛下亲笔所写。
“……我已于昨日抵达佩鲁贾，一切顺利，勿念。”只有寥寥几笔，签名似乎有些仓促，信件的落款日期是九月14日。
“整整两个月没有信件。”加隆冷笑。“直到星矢把这些信件连同人头带给我。”
苏兰特当然知道加隆的意思。这意味着，教皇与他的孪生兄弟失去联络整整两个月以来，什么都没做的加隆积攒的怒气大概已经达到了最大化。
“前方探子的消息回来了吗？”加隆的剑鞘在地上敲得哒哒响。
“没有，陛下。”苏兰特谨慎地回答。他确实感到了不同寻常。
加隆的眼角略狰狞了起来，虽然不太相信撒加会瞒着他做任何事情，但这么大的动静他却只能听探子的线报，真是太可笑了。
苏兰特隐约觉得不好，便道：“教皇陛下九月份的信件如今才到。陛下，是不是路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加隆冷冷地用剑尖在地砖上来回地划，“你信不信，只要我率兵攻入法兰西境内，撒加两个月内的所有信件会全部到朕手里。”
苏兰特微微低下头，无话。
1506年八月底，阿布罗狄等人离开罗马之后，教皇尤里乌斯率领着教皇军，联络了法国，亲自前往攻打佩鲁贾。现在，大概连博洛尼亚也已经攻下了吧。
加隆知道撒加想干什么，而这一次的战争毫无疑问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撒加想要的，不仅仅是教皇宝座那么简单。他想完成的，是所有教皇都从未完成过的大业，是凯撒博尔吉亚一生的野望——他要□□皇国全境。
而这就需要逐个征服处于独立状态的公国和城邦。
第一刀，撒加划向了佩鲁贾。拉来垫背的是他的老伙计法兰西。
加隆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苏兰特察言观色，很快便知晓了主人心意。
加隆最不待见的就是法兰西。撒加有多喜欢拉法兰西下水，加隆就有多么地讨厌它。加隆自己也知道撒加放着血亲的神圣罗马和西班牙军队不用，反而和法兰西达成交易的理由。他思考到此处，不由得笑着翘起眉角。
因为，撒加深知，以加隆的性格，吃下去的东西绝对不会吐出来。
不管是佩鲁贾、那不勒斯还是其他，加隆拿下了，那就永远都别想让他把土地让给教皇国。撒加是撒加，教廷是教廷，加隆分得很清楚。而加隆也同样了解撒加，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样。
撒加的理性总是冷酷绝决得可怕——在除了关于加隆的问题上。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加隆也能理解撒加热衷于拉法国垫背的原因。法兰西确实比坐拥神圣罗马的加隆便利。因着神圣罗马的自身属性，加隆难以在短时间内迅速地调兵部署，占领之后又不留痕迹地全身而退。而法兰西不同。虽然弗朗索瓦一世这个君王太过年轻，但是法兰西却拥有着长期和撒加合作互相出卖或者互相得利的良好历史。况且这一次撒加派去巴黎游说的人是穆。天生无利不起早的梅蒂奇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法国人当然也害怕，他们应撒加的要求出兵，而加隆却在国境线上虎视眈眈。担心着教廷携手神圣罗马和他们玩战争游戏，却最终还是禁不住利益的诱惑。法国国库有多空，梅蒂奇银行知道得一清二楚——思至此，加隆眼前仿佛出现了穆那个家伙愉悦而可怕的笑脸。任何倚靠劫掠和大肆杀人获得财富的行为，有两个家族做得最好，一个是米兰的斯福尔扎，另一个就是翡冷翠万恶的梅蒂奇。穆自小精心钻研此道，只可惜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
“他们想要牵制我们。”加隆已经不屑于去向他的臣子解释个中曲折。法国人截断撒加给他的书信，无非就是害怕他与撒加串通，那边法军入佩鲁贾，这边他的神圣罗马压进法国境内。老实说，加隆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时机不对。神圣罗马能够依靠的最有实力的勃兰登堡选帝侯国内部不稳。贸然出兵的结果，加隆很可能失去朱利安，或者，朱利安失去勃兰登堡领。这两个结局都是他所不愿看到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绝妙良机从他眼前溜走。
没关系，时间还长着呢。加隆笑了起来。笑容狰狞。
“北意的局势不甚明了，罗马的情况应该不至于和佩鲁贾的战局一样被仙女棒藏起来了吧？！”加隆的语调里有浓浓的讽刺。办事不利的苏兰特和伊奥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接受这不是斥责的斥责。伊奥心底略有不平，在情报收集上，他们没有优势。苏兰特和伊奥的工作重心都是围绕着皇帝本人，最适合做情报工作的隆奈狄斯依然被博尔吉亚困在西班牙——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伊奥却不能说出口。
加隆从来不要借口。
一旦在主君面前为自己的能力进行辩解，就意味着自己根本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罗马一片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加隆用手拨了一下贴在颊边的头发，微微蹙眉。“你确定？首席枢机没有因为出兵佩鲁贾的事情和教皇闹翻了？”以他的了解，艾俄洛斯一向反对使用暴力，尤其是罗马涅和伦巴第问题。首席枢机是个军人出身的枢机，十二岁便以教皇军骑士的身份混迹于战场。他亲眼见过凯撒博尔吉亚杀戮罗马涅诸城，在使用军队的问题上，他比任何人都要谨慎。撒加曾经嘲笑艾俄洛斯，明明是双手沾满鲜血，却还是满口上帝信义，看上去像是伪善者，却比任何双手洁净的人都要来得正直。加隆有些不忍，微微合上眼帘，仰起头，深吸一口气。
伊奥不太明白加隆的意思，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博尔盖塞枢机以教皇使者的身份前往威尼斯吊唁过世的执政官，似乎……因为元老院无法表决出新一任执政官而不得不逗留在威尼斯。”
加隆从他的王座上猛地站起来。“首席枢机还在威尼斯？！”皇帝错愕的表情倒映在每一个心腹的瞳孔里，令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的战栗。
“教皇军的统帅是谁？！”加隆磨牙的声音大得连离他三步远的苏兰特都听得见。
“是教廷卫队长艾欧里亚德博尔盖塞阁下。”伊奥仅迟疑了一下便接上了话。这个消息是确凿的，由雇佣兵和旧教皇军混编的新教皇军开拔之前的统帅还是年迈的吉尔巴诺公爵。出了城，教皇让军队先行，自己却去了女儿魔铃的别墅，从那里又任命了新的教皇军统帅直接送往前线。
加隆突然间勃然大怒，他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椅背，又瞬间冷静下来。伊奥看见他的主君用力地咬紧牙关。“撒加这个混蛋！”
撒加这个混蛋，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强迫博尔盖塞家听从他的号令。加隆清楚，撒加也很清楚，但凡艾俄洛斯知道，决计会用一切方法阻拦撒加率军，甚至还是亲自率军攻打佩鲁贾。所以他支开了艾俄洛斯。虽不知威尼斯的局是不是撒加为拖住艾俄洛斯有意插了一脚，但加隆清楚，支开艾俄洛斯又送艾欧里亚上前线就是为了把所有的事情做成既成事实——这样即使艾俄洛斯回到罗马，也无可奈何。
这里没有友情，只有利益。
加隆完全理解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是……那个人是艾俄洛斯。
撒加这么做，简直就像是准备硬生生地将艾俄洛斯逼向他的对立面。
撒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一向能够凭借双胞胎的良好感应察觉撒加意图的加隆也疑惑了起来。
“现在留在罗马，不，现在在梵蒂冈主事的是谁？”加隆不耐烦地在室内踱起步子，明亮的海蓝色眼睛此刻像笼罩着一层深色的风暴，随时会摧毁路过的船只。艾俄洛斯在威尼斯，阿布罗狄在西班牙，穆在法兰西，迪斯马斯克不可能主持大局……难道是那个沙加？他眯了一下眼睛。他不喜欢那只金毛公狐狸。
伊奥的头压得更低了，加隆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让本来就敏感的少年十分地不安。“是修罗莫雷洛枢机，陛下。”
加隆的表情似乎停滞了一瞬。“沙加本博枢机呢？”
“似乎……下落不明。”伊奥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主君特别讨厌听到“似乎”“可能”“大概”类似的词语。任何事情到皇帝面前都必须简洁明了，并正确无误。任何一个疏忽都是不可原谅的。可是，如今伊奥能用的只有“似乎”了。他确实说不清楚本博枢机的动向。尽管线报说这位枢机去了比萨，却有人在皮尔琴察看到过他。更糟糕的是，后来似乎又不见了。本博枢机的行踪比异端裁判所的迪斯马斯克伯纳诺枢机更飘忽不定。
“修罗……”加隆颇为玩味地回到椅子上落座，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抵住自己的下巴。“哦，这可有趣了……”他从不怀疑撒加看人的本事。如果撒加认为这位看上去似乎耿直得过头的大法官可以担负起教皇出征时掌管后方的职务，那就说明修罗这个家伙对撒加而言不仅仅只是个耿直的大法官。啧，梵蒂冈果然是个可怕的兽窟啊。加隆幸灾乐祸般地咂舌。
伊奥为着加隆没有追究他话语里那个“似乎”而松了一口气。苏兰特替伊奥紧张了半天，也终于在主君颇为缓和的态度里放松了下来。
“苏兰特。”加隆站了起来，颀长的身躯矗立在华美宝座之前。
“在，陛下。”苏兰特微微躬身。
“去准备，朕要去佩鲁贾……不，”这个时候，教皇军大概已经打下博洛尼亚了。加隆没有丝毫的迟疑，“去博洛尼亚。”
“佩鲁贾或是博洛尼亚都处于战争状态，陛下，请您三思。”苏兰特惊惶地跪了下来。伊奥也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
加隆无视了臣子们的担忧。
“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加隆从鼻腔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连教皇都没放在眼里。身为局外人的朕还需要害怕？”在他看来，这种程度根本就不叫战争。顶多算是单方面的屠戮。
“……”苏兰特也好，伊奥也好，在加隆的决意面前没有丝毫的阻止能力。
他们是加隆的棋子。
是这位可怕的暴君，神圣罗马帝国卡尔五世陛下的棋子。
棋子的使命就是顺从于主宰棋局的人。没用的棋子会成为弃子，而作为棋局的主宰者，在必要的时刻，加隆可以随时舍弃不需要的棋。
不仅是伊奥一个人，苏兰特、拜安、隆奈狄斯……这些围绕在加隆身边，众人羡艳的“宠臣”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跟不上主君步伐的，定会被舍弃。
“是的，陛下。”苏兰特闭上眼睛，跪在加隆面前，领命。
他们永远活在这种惊恐当中，无法解脱，也无需救赎。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章 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