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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六章 杀戮之舞(上) ...

  •   夏天的水汽味从窗下的水道悄悄爬上窗台。空气中弥散着船歌与斋戒日烹煮鱼类的味道。罗勒丹家的继承人默默地拿起陶制水壶,给窗台上那朵永远不会凋谢的百合浇水。水珠顺着百合花的花瓣滚落,跌进花盆里,泥土瞬间湿润,低矮的,不知名的菊科植物像野草一样蔓延在整个花盆里,叶子和少部分花朵从花盆边沿溢出来,黄黄白白,挤成一片,杂乱却具有生机。而那朵永远不会凋谢的百合花,却了无生气地站在那里。永不凋谢,当然永远不会凋谢——它是瓷做的。
      小罗勒丹在父亲的葬礼之后,已经在这种变相囚禁里度过了18天。他“听说”教廷派来了首席枢机吊唁父亲,他又“听说”自己身体不好,因为悲伤过度整日咯血,连亲生父亲——前威尼斯公爵罗勒丹大人的葬礼都无法出席。他还“听说”,自己是个病魔缠身的可怜少年,不日便将与世长辞……
      他“听说”的事情很多,这些事情全是窗下慢慢游过的贡多拉告诉他的。
      “整日咯血”的罗勒丹家新任主人此刻看上去健康得很。他面色白皙,体态轻盈。四肢确实纤细到不似15岁的男子,但也没有糟糕到“马上就要死去”的地步。他总是坐在这个窗户边上,幻想着在一个晚风微热的傍晚,他从这里跳下去,溅起水花。他可以顺着水道游向大海,从此奔向自由与寻找的旅途——可他又没有这样的勇气。
      即便是有勇气,他也不能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必须顺从与安分,用来换取罗勒丹家所有人活命的机会。他就像这朵瓷做的百合,永远被人小心地摆在这里装点风景,美丽却易碎,毫无“活着”的感觉。他的父亲,威尼斯的前掌权者罗勒丹早在三年前便因为中风失去了绝大多数能力。开始只是无法走路,很快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整日瘫在椅子里,口水因为嘴角歪斜而流下来。
      于是,在“那个人”的安排下,艾丝美拉达和瞬从恶徒环饲的公爵宫里搬回了罗勒丹家的宅邸。“那个人”要瞬坚强一些,因为瞬是罗勒丹家唯一的继承人。
      瞬完全明白,“身体孱弱”的自己没有“紧随父亲而去”完全有赖于元老会里父亲旧友的斡旋。两年前,似乎是被谁觉察了罗勒丹家的真实状况,“那个人”——对瞬而言最重要的异母兄长一辉,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威尼斯繁忙的水道里。先于瞬察觉到危险的是艾丝美拉达,他的孪生姐姐。她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女孩,艾丝美拉达牺牲了自己的婚姻,她嫁给了提埃坡罗家的长子,用来换取罗勒丹家安全的保证。可惜艾丝美拉达所嫁非人。提埃坡罗家的长子是个暴虐成性的家伙。瞬最后一次见到艾丝美拉达,是在一年前她的葬礼之前。天未亮时瞬悄悄溜进停放艾丝美拉达尸体的修道院,他挚爱的姐姐,罗勒丹家的小百合花艾丝美拉达全身上下布满了可怕的伤口,额角已经溃烂,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伤口的惨状。她大睁着双眼,无法闭上,那画面,那一切的一切,瞬一辈子也忘不了。
      现在,罗勒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瞬的指甲掐进木头窗框里。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艾丝美拉达,为了一辉。他不相信一辉会死,但他必须为艾丝美拉达做些什么!
      可是他能做什么?!瞬颓唐地靠在墙角。提埃坡罗家很快就会搬进公爵宫,而他,不过是前任公爵的无能儿子罢了。他没有可以用来交换权力的资本,也没有掌握元老会的魄力。房间里充斥着名为“政治”的可鄙味道。瞬有些反胃,他扒着窗台干呕了几声。墙上的屋大维和天顶上的提比略都有着野心勃勃的眼睛。他们此刻正注视着瞬,用嘲弄的眼神。瞬怯懦而反感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愁光。
      房门在瞬的愁思中被人敲响,是仆人拿来了晚餐,老远就问道了鲑鱼的鲜香味。圣母升天日前的大斋戒,也只有鱼肉可以吃。
      “主人。”包着头巾的摩尔人仆从用沙哑的声音道。
      “放在那里吧。”只有15岁的继承人连说出“我没胃口”的勇气都没有。他知道,自己若是绝食,这些可怜的仆人就会遭到囚禁他的人的鞭打,其中又以摩尔人的遭遇最惨。
      罗勒丹府上摩尔人仆从数量众多,艾丝美拉达和瞬已故的乳母——哥哥一辉的母亲,也是个摩尔人。瞬不希望他们遭遇任何不幸。他只能顺从,顺从,顺从。
      “是你最喜欢的煎鲑鱼呢,凉了就不好吃了。”那低头弯腰的仆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15岁的小罗勒丹猛地转过身来。
      那用头巾遮挡着半张脸的摩尔人仆人抬起头。正好与他的主人四目相对。
      瞬的眼眶里涌出泪水。
      “哥哥!”他呜咽着,扑向已经消失了将近三年的一辉。
      “辛苦了,瞬。我回来了。”一辉毫无掩饰地张开胸膛,紧紧地拥抱他的兄弟。亲吻瞬沾着泪水的面颊。
      “哥哥!”瞬哭着,搂住一辉,生怕他消失一般地用力紧抱,“感谢上帝,你还活着!”他望着一辉眉间拿到长长的伤疤,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一辉用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拭去瞬脸上的泪水。轻轻的拍着瞬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做的那样。“我说过的,不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在你身边,虽然迟了一些,但我回来了。”一辉道:“对不起,瞬。”他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艾丝美拉达。混进罗勒丹府之前,一辉便听说了艾丝美拉达的死讯。他想杀人,非常想。但是他必须忍耐。在杀人之前,他必须保证瞬和整个罗勒丹家的安全。父亲将艾丝美拉达和瞬交给了他,他已经失去了艾丝美拉达,绝对不能再失去瞬。
      “现在,瞬。”一辉将瞬安置在椅子上,他跪在瞬的面前,抬起头,望着他的异母弟弟。“我知道你讨厌政治。但是为了我们的性命和死去的艾丝美拉达,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了。”这个血管里流淌着摩尔人血液的男人表情坚毅地道。
      墙上的屋大维欣喜若狂地笑着,手中的宝剑上沾着暗红色的鲜血。

      “差不多了。”佣兵团团长这样说着,用手抹掉自己脸上的血。那血的主人躺在他脚下,逐渐冰冷成一具尸体。围着他的佣兵们狂笑着,脸上带着农夫般的收获喜悦。他们收获的不是麦子,是人命。
      “把脑袋割下来,带回去换钱。”年轻的团长这样道。他眼中没有属于少年的熠熠星光,只有战场冰冷的剑影。
      “老大,那边的怎么办?”绰号“海蛇”的雇佣兵市指着路边田埂上躺着的婴儿。那孩子哇哇大哭着,片刻不停。间或剧烈地咳嗽着,看上去十分可怜。
      “带回去吧。”想了半天,星矢也没能找到处理这个孩子的最佳办法。这是个意外,他所追击的家伙袭击了这个孩子所在的马车,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马车上的成年人几乎已经被杀光了。这种事情只能归类到不幸里。星矢只有在杀光了自己的目标之后,才有功夫来悼念这些无辜的亡灵——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无辜的人死去。几年前的星矢还会良心不安,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麻木。
      “交给修道院吗?”市把这个小鬼拎起来。
      “你那个抱孩子的姿势不对。他会窒息的!”檄用力把市撞开,伸手抢过襁褓里的婴儿。檄在老家有三个孩子,看着小小的婴儿,粗糙佣兵大汉的眼神温柔了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修道院不会要的。”市翻着白眼道,阴阳怪气的。
      “那我们带着走吧。”星矢最后道。
      “喂喂喂老大……我们这帮糙老爷们儿带个婴儿像什么话?!还有谁来照顾这小鬼?!”市原本看不见的眯缝眼此刻竟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照顾总行了吧!”星矢烦躁地道。他也不是随随便便捡来婴儿就养的!只是……只是前天收到罗马来信,魔铃生了个男孩。他还有任务在身,不能赶回罗马,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这个孩子看上去出生没几天,大概和姐姐的孩子差不多大。星矢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喂喂,打开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女孩子就直接送去妓院了省得麻烦……哎哟!!老大你怎么突然打我!嗷!!!檄你个王八蛋怎么也打我?!!!”市的哀号响彻天际。
      总而言之,这个小鬼的性别挽救了他的未来。星矢给这个小鬼取名叫“光牙”(嗯,因为他明明没有牙齿却还啃了星矢一口),把光牙和几个人头一起扛在肩上,粗暴直接地领赏去了。

      吐着信子的银蛇在太阳光下面晃得人眼晕。它的主人骑在马上,挺着傲人的胸脯,一鞭子将一个男人抽倒在地上。编在头发上的宝石发饰叮叮当当作响。
      “老老实实地招了就不用受这种罪了。”莎尔娜从马上跳下来,用脚踩在囚犯的脸上,烈日下的刑场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我再问一遍,主谋者是谁?”那项圈上的蛇危险可怕。莎尔娜的脚用了点力,男人脸上的伤口迸裂开来,血粘在她的鞋子上。
      奄奄一息的囚犯没有说话。眼睛无神地盯着身下被血濡湿的黄泥土。
      “卡西欧士!”莎尔娜恼怒地大叫。
      “小姐。”应声而出的壮汉体形硕大,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油光发亮,神色狰狞。
      “给我接着打!”莎尔娜有些心急。抓到这个家伙已是十分不易,却无法让他开口,这种事情对于“米兰毒牙”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扛着大剑的少年就像路过一样从卡西欧士背后、莎尔娜眼前走过去。身后背着个吃手指的婴儿,左右跟着两个拼命拌嘴的手下,后头还有一群稀稀拉拉吵吵嚷嚷的雇佣兵。
      “站住!”莎尔娜对这个无视她的佣兵呵斥道。
      “你叫我干嘛?”星矢不耐烦地转头。
      “你为什么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莎尔娜恼火万分。
      星矢一脸无辜,“我也不想啊。我有几条命敢在米兰毒牙面前晃来晃去?!”他听到背后的光牙啃着剑鞘发出愉快的笑声,“问题是你的工作和我的猎杀范围部分重叠了——”在莎尔娜变脸之前,他飞快地继续道:“这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雇主教皇陛下和你家的米兰公爵利益一致……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这样。”是啊,他都从曼图亚追着人跑到琴托来了……听说米兰的莎尔娜也是追着自己的猎物跑了很远。星矢突然心生同情。
      莎尔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看你逼供已经好几天了,怎么还是一个字没逼出来?”星矢神经大条地戳中莎尔娜痛处。
      “要你多管闲事!”莎尔娜瞪着星矢。
      星矢用手挠挠早就乱得和鸟窝一样的脑袋,思前想后,还是道:“我是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你再这么干下去也不是办法。看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的份儿上,我向你推荐一个人……”星矢笑眯眯地扒拉着自己一周未洗的头发,“听我说完你再拒绝也不迟。”
      莎尔娜本想简单直接地拒绝,权衡之后还是觉得听听星矢的建议是必要的。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莎尔娜知道,比起只有为了米兰才会出动的自己,星矢混佣兵饭碗的时间可长得多。
      “沙加本博枢机昨天刚到琴托,即将展开为期五天的讲学,他目前下榻在圣马可修道院。”星矢淳朴地微笑道:“你可以去向他寻求帮助。我想,他会很乐意拨出半天时间来帮米兰公爵的忙。我以博尔盖塞家的名义发誓,他是整个欧洲排名第二擅长逼供和酷刑的人。”
      “那第一是谁?”莎尔娜问道。
      “穆德梅蒂奇,”星矢接话道:“啊,不过梅蒂奇枢机现在在法国。”在这两个人面前,迪斯马斯克那个家伙都只能屈居第三。
      莎尔娜瞪着这个不着调的“教皇私生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星矢夸张地向她鞠躬,带着手下和婴儿向西离开了。
      “老大,干嘛帮她?”市凑过去,小声问道。
      “看在她和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星矢叹着气,摇了摇头。“我现在就指望能回罗马,不过看上去不大可能……”昨天刚接到黑心肝的教皇的来信。
      “这次去哪儿?”
      “勃兰登堡侯爵领。”此刻的星矢完全不知道,撒加大笔一挥,把他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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