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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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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蒂冈宫一如既往的繁忙空寂。是的,繁忙且空寂。
“有才华的年轻人是不该被埋没的。布拉曼特,通知下去,这间签字厅的绘制工作全部交给这个年轻人。”教皇斜倚着扶手椅,他那如夜空的深邃眼眸审视着墙上作为草稿的细线和已经涂抹上颜色的几块墙。
“顺便,那些,重画。”教皇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抬起,指着那些颜色鲜艳的墙壁。
“是,陛下。”布拉曼特低头。
“谨遵御命。”年轻人先是震惊般地愣住,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颤抖着,伏下身,向教皇跪拜并亲吻教皇的鞋尖。
教皇微微俯身,扫了一眼年轻画家丰沛柔软的发,神采中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势。
“我要一个灿烂的罗马。”撒加笑了。垂在胸前的金质镶宝石十字架微微抖动起来。他似是自言自语,却又像在做一个预言。
步出宫殿时,教皇突然回头,道:“梅蒂奇枢机,在下雪之前,先把觐见殿和教堂收拾出来吧。罗马很快就会迎来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了。”撒加那形状美好的嘴角以愉悦的态度翘起,“不,罗马将迎来的,是整个欧罗巴的主人。”
青年画家不经意地抬起头,正好与俯视着的教皇四目相对。霎时间,画家如被闪电劈中般,再次匍匐在教皇脚边。
那双眼睛。
如罗马夜空般蓝而深邃。晴天里穿堂而过的白光揉碎在瞳孔中,带着三分神圣、三分引人堕入地狱、三分隐忍的炽热,还有一分忧郁。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即使再高级的颜料,再高超的绘画技巧也描绘不出这样的一双眼睛啊!年轻的画家战栗着,望着上帝恩施于人世间的杰出作品。
“谨遵御命。”一个清晰温雅的声音将画家喷薄的思绪拉回现实世界。在偌大的窗格下,一个淡紫色头发的年轻人恭谨地回应着教皇。教皇刚刚的吩咐似乎是对他说的。
背光天使。
画家的视觉神经再一次受到冲击。抬起眼眸的梅蒂奇红衣主教背对窗格站立,微微散落的紫色发丝在阳光下变得透明,变成了金色的光晕。那一瞬间,画家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绝无仅有的画。
“关于钱款使用,卿不必担心。一切交付给阿拉贡枢机。卿只需安心作画即可。”教皇尤里乌斯二世对画家这样说着,画家猛地回神,他迟钝地顺着教皇的目光望去,脑内似乎有什么爆炸开来。年轻的画家觉得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阿拉贡枢机阿布罗狄提起唇角,微微向教皇点头致意。在他身后,正是一幅未完工的圣母图。墙角绽放的血色玫瑰、金色墙角线、阿拉贡枢机刚好构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年轻的画家拉斐尔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如果这世上有最美的圣母图,眼前的必然是绝版。
阿布罗狄对年轻人炽热越矩的目光不以为意。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画家拉斐尔那双如初生小鹿般湿润纯净的眼睛倒映在阿布罗狄烟蓝魅惑的眸中。阿布罗狄觉得有趣,他微笑着,望着已经不知所措的年轻人。以一种怜爱的态度。
年轻人所热爱的美丽事物一瞬间全部堆到他的面前,他不由得开始颤抖。无可抑制地颤抖。拉斐尔低下头,向颠倒众生的阿布罗狄枢机行礼。
这不是对权力拥有者口是心非的服从,而是自灵魂深处无条件地臣服于美神脚下。
罗马。
罗马……
罗马!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拉斐尔奔出了从今以后归自己作画的梵蒂冈宫签字厅。
年轻的画家双手攥成拳,他在颤抖,因兴奋而颤抖。
罗马有无上的天使!
有那么一瞬间,拉斐尔似乎看到六翼天使翱翔与蓝天之上,钟声与圣乐相互交织,天空中有洁白耀眼的羽毛翩翩飞舞,而蓦地展开翅膀的大天使们,有着教皇撒加、枢机穆和阿布罗狄的脸庞。
“年轻人真是有趣。”阿布罗狄如此笑着。他与穆并肩而行。
穆望了一眼寂寥的广场,微微一笑,“我记得您也很年轻啊,阿拉贡枢机。”
阿布罗狄唇边的微笑突然隐匿,“身虽年轻,心已苍老。”
穆望了一眼阿布罗狄蒙尘的烟蓝眸,淡然开口,“梵蒂冈确实是个易催人苍老的地方。”
“哦,梅蒂奇枢机不喜欢梵蒂冈?”阿布罗狄听出穆话中有话。
“说不上不喜欢,只是更怀念翡冷翠的轮廓和市政宫前的鸽子。”说到鸽子一词,穆的眸光温柔如水。
“怀旧是老年人的特权。看来,梅蒂奇枢机也苍老了。”阿布罗狄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看上去确实如此。”穆苦笑,“政事催人老啊。”
阿布罗狄望着穆白皙静谧的侧脸,思量再三,开口,“或许,在蒙特利耶教堂做一个五品本堂神父并由此终老一生,更符合您的心愿。”
穆突然停住脚步。他僵直了后背,面无表情。
阿布罗狄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温驯地配合着穆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穆的侧脸,很随意地抚了一下自己的烟蓝色头发。
“有人说,阿拉贡枢机是教皇座下最优秀的情报收集者,”半晌,穆终于又开始微笑了,只是眼睛是不笑的,“现在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梅蒂奇枢机过奖了。”阿布罗狄脸上的表情倒真像是在享受穆的夸奖。然后,阿布罗狄收起了那种面具般的微笑。他认真地注视着穆,道:“在我的印象里,那个抱着贵鬼满欧罗巴流浪的穆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你怪我不够稳重?”
“不,我怪你爱就爱了,却不考虑周全。”阿布罗狄用烟蓝的眸子注视着穆。
穆心底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喉咙。
“沙加•皮耶罗•本博神父昨天夜里不幸遇刺。”阿布罗狄轻声道。
穆觉得全身的血液冻结了。
阿布罗狄看着穆的反应,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极其不道德的快感。好吧,他承认,他是有些嫉妒。
“伤在肩头,没有生命危险。蒙特利耶属修罗•莫雷洛枢机的职区,神父已经被送到莫雷洛枢机的私邸去了。他不让莫雷洛枢机通知你。”阿布罗狄本来想加一句“怕你担心”,看到穆的眼神,就知道根本没有添加的必要。
“……”穆什么也没说。
阿布罗狄拍拍穆的肩膀“顺提,他们不是冲着神父去的,是冲着你来的。你自己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神色。只是脸色稍显苍白。嘴唇上已然没了血色,他这样对阿布罗狄说着,表情仍有些麻木。
阿布罗狄不语,只是点点头。目送穆快步远去。
“有情人的人就是不一样啊……”阿布罗狄在心底如此感叹。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像米罗。“糟糕,被米罗带坏了。”阿布罗狄懊恼地敲敲自己的额头。
温润淡雅的梅蒂奇枢机第一次以面无表情的状态出现在自己的仆从面前。“告诉管家,让他亲自去一趟修道院,把贵鬼接回来。还有,现在去莫雷洛枢机府。动作要快。”
“是的,阁下。”两个仆从对视一眼,迅速分配好工作各自干活去。
教皇撒加站在窗前,看着穆和阿布罗狄的接触,分别。阿布罗狄抬起头,望见扶窗而立的教皇,冲他微笑。
撒加回应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呐。阿布罗狄。你和撒加最近灌多了圣水吗?”米罗的脚翘在矮几上,瞪着倾国倾城的枢机阁下。他身边坐着好像根本不用回职区的巴黎主教。
“此话怎讲?”阿布罗狄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回头。红衣主教的宽大袍子已经脱下,白色绣花的衬衫衬得枢机的腰身美好无比。
米罗一摊手,“居然如此好心地救人,还特意去提醒梅蒂奇枢机,天呐,我甚至都要以为你们那满肚子的黑水已经被圣水灌洗得一干二净了。”米罗从卡妙手里抢过一块沾满糖霜的姜饼,咬了一口。
“卡妙主教,您能让米兰公高抬贵脚放过我可怜的矮几吗?”阿布罗狄皱着眉头。
卡妙没有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银色托盘对着米罗的小腿砸了一下。
“啊!”
阿布罗狄非常满意这个效果。
“喂,阿布罗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米罗揉着自己的小腿道。
“还不明白?”阿布罗狄摇头。“维也纳来的消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驾崩了。”
“我不明白撒加的心态,祖父驾崩他居然如此高兴。”米罗歪头。马克西米连对于米罗来说是外祖父,虽然米罗对他也没什么感觉。
“马克西米连死了,现在,能够坐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的……”阿布罗狄把后面半截话留在肚子里。
“……”米罗恍然大悟。
卡妙摇头,“你果然只有放高利贷的智商。”这话明显是针对米罗。
米罗无所谓地一笑,“这不是智商问题,我差点忘了,加隆表哥对于我们亲爱的教皇陛下而言是半身一样的存在。”
“用‘半身’还不够准确,”阿布罗狄似是嘟着嘴,“他们简直就是一个灵魂分裂成两半。”
米罗抽搐了一下嘴角,“没错,两半的灵魂为了重新融合在一起什么都做得出来。连魔鬼面对他们所作的一切都会感到胆寒。”
“米罗!”卡妙突然出声。
米罗立刻噤声。
是的,米罗他们很清楚撒加和加隆之间的关系。那可是连火刑都不足以清洗的背德。
“我毫不怀疑,皇帝宝座最后肯定会是加隆的。”米罗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其他人点头表示赞同。
“皇帝加冕必须到罗马来。”阿布罗狄如此道。
“难怪撒加心情好得都开始做好人了。”米罗小声嘟囔一句。
其他人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的说法。
“称霸欧洲啊……”阿布罗狄悄声感叹。却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起一股落寞。
撒加已在窗前站立许久,他凝视着湛蓝的天空,淡淡一提嘴角。
“到罗马来吧,加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