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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暗尘起 ...

  •   父王送大姐进云宫当细作的那日,阿潆去六玄山探望她师父,若她在长乐的话,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拦的。阿潆的话父王还听一听,我的话他从来不听。
      未艾是尚武之国,不仅未艾,整个青荒大陆的三国国家,云国,楚国,未艾,都是尚武的。可未艾尤其如此。父王为人刚愎自用,视武力为至尊,视韬略计谋为无用的花架子。
      未艾和云国对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自我曾祖父时期,两国便一直僵持不下,唯一少的只是一根导火索,来引起两国交战。未艾虽尚武,但人丁稀少,不及云国,所以云宫里养了不少死士,我们却没有。整个未艾能混进云宫当细作的,除了率领五万大军镇守边关的苏桓大将军外,就只有父王的几个儿女:长姐苏湮,二姐苏漓,我,还有小妹苏潆。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君不可一日无储,我是未艾的皇子,是将来继承未艾的唯一人选,况且父王一直不满于我对于杀戮表现出来的妇人之仁,所以父王没有派我去。二姐这个人性格直率骄纵,没什么头脑,父王虽然觉得头脑没什么大用,但他也知道,这是要挑细作而不是勇士,就一下子排除了最能坏事的二姐。至于阿潆,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是青荒大陆的传奇,青荒三国一提起静欢公主苏潆,可谓无人不知。阿潆小我们两三年,但是书画琴棋诗茶花,她样样精通。虽然我们看着阿潆长大,可对她的身世一无所知,只是传闻她的母妃是西泠澹台家族的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父王才这样宠爱她,这样的危险行动不会让她参加。
      大姐的性子我一直不敢恭维,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时候,她过于隐忍了些,让人捉摸不透。可能这样才会让父王觉得合适。父王是心硬之人,这一点我早就发现了。
      我心疼大姐,也担心未艾的命运。两国久久对峙却没有开战,少的不过是个借口。我担心苏湮就是这个借口。倘若有一天两国交战,胜的那一方绝对不是未艾。
      今早收到飞鸽传书,大姐已成功潜到云庄公三子云昭侯身边。云昭侯并非太子,太子云靖侯好色鲁莽,并没有什么价值。不及云昭侯年少英才,天下独步。
      收到飞鸽传书后阿潆恰从六玄山赶回,我远远地看见凛冽的风吹拂起她皓雪般的衣袂,一种悄然的欢喜在心头发芽。她身上成年的冷冽让我燥热的心平静下来。她看见我负手迎她归来,几步开外就翻身下马,轻轻叫了句“三哥。”
      下一秒她冰凉的手覆在我指尖之上,敛了眉尖道:“我都知道了。”
      淡琥珀色的眸子有着十七岁少女不应该有的凝重,我心里一阵钝痛。
      她说:“两国距开战之日已经不远了,大姐不会成功。”
      我甚欣慰,因为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后来她再没跟我说起这件事,独自一人在我的别苑里弹了好久的琴。我向来不敢听她的琴声,她的琴声太有杀伤力,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听了没什么,精通音律登峰造极的人听了也没什么。我粗通音律,在这二者之间,听了她的曲子只觉得精神萎靡,□□。
      曾有一次父王欲出兵平定一场边境上的叛乱,阿潆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用那么麻烦,让阿潆去便可。”说完叫两个侍婢抱起瑶琴便走了。在军帐中给一众将领抚了一曲《执素念》
      ,满座都被她的琴声迷惑心智,贪嗔痴傻一切丑态毕露。那天我奉父王之命带领三千精兵在帐外保护她,她弹完那首曲子出来,依旧云淡风轻,只是递给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一看,正是叛军首领的虎骨符。
      民间传说苏潆身怀异能,能用琴音使人暴露内心最大的欲望亦是最软弱的地方,从而能一举击溃。能逃避那首曲子的人不是琴艺极高之人便是不懂音律之人,或者,是无欲无求之人。
      阿潆弹完了曲子,过来和我说话。我拉她坐下,顺手放下红玛瑙珠帘,我静静看着她,倾世丽颜,这眉,这眼,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可惜了这般清雅出尘的容颜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意。纵使巧笑倩兮,也无半分温暖。
      她淡淡看着我,忽然说道:“哥哥,若国破,你将怎样”
      我声音平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国在我在,国亡我亡。”
      她点头:“那,阿潆陪着哥哥。”
      我不愿:“阿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半月后,云国派使者前来求亲。
      我垂手坐在朝堂之上,一边听那使者说话,一边偷瞄父王的神情。
      使者说得甚是冠冕堂皇:“……贵国几位公主娴静淑惠,金枝玉叶。敝国两位王子不才,愿与公主结为姻亲,愿两国永世相安相敬。”他说着,让随从呈上两个金和和几个枫木箱椟。想都不用想,里面定然装满了珍奇宝物。
      使者呈上两个锦盒给父王身边的侍卫,侍卫又呈给父王。我就坐在父王下首,一抬眼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这是敝国二位王子赠给公主的赠礼,请明公代公主们笑纳。”那使者依然毕恭毕敬,但我总觉得,他那忽明忽暗的眸子里闪烁的是无比狡黠的光芒。我斜了斜眼,看到那两个锦盒里放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墨玉手镯,晶莹剔透得都要把父王那满意的神色映出来了。
      父王盖上锦盒,缓声道:“苏澄,你有何看法”
      听到父王点了我,我清清嗓子,站起来朗声道:“联姻是两国之幸,只是儿臣以为此事应与几位公主妥善商议,再做决定不迟。”
      父王满意地看了我一眼,赞许地点点头,道:“太子说得有道理。只是静淑公主苏湮早已与镇边将军苏桓之子苏拓有了婚约,至于静贞公主和静欢公主,待我与她二人商议再做决定。使者少留,三日后给你答复。”
      他不赞许我也不行,我的话都是按他的意思说出来,他要自己说出这些话无疑是等于承认了这件好事,所以特意借用了我的嘴。
      我坐下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只盼着赶紧退朝。
      使者躬身写过,又道:“敝国二公子曾赞静欢公主才华横溢,世无其二,若得公主垂青,是莫大的福气。若这桩姻亲联成,两国比世代交好。”
      这人果然会说话,青荒三国谁不知道父王最宠小女儿静欢公主,这样当廷大拍马屁,倒正对父王的心思。
      若不是这场政治婚姻里有太多波诡云谲,我心里倒是很希望阿潆嫁给云昭侯南宫凛,青荒大陆不乏少年才俊,不过在我眼里唯一配得上阿潆的,只有南宫凛一人。
      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二姐嫁给云靖侯南宫旷,那人性格乖张暴戾是人尽皆知的,听闻他曾看中一富商之女,却求之不得,结果将其全家都以谋逆之罪诛杀,一个不留。如此暴徒,我希望没有人会嫁给他。
      随后父王在摘星楼大宴云国使者,,宴毕又派人护送使者回国。摘星楼是家宴之楼,父王不在正宫摆宴却在摘星楼摆宴,其意不点即透。我觉得他甚至不会跟二姐和小妹商量。
      所以只好我来了。我到瘦莲坞去寻二姐,她的侍婢却告诉我她去了小妹那里。也好,我顺手折了一支樱花就去了阿潆那里。
      阿潆按照自己的意思盖了间聆月小筑,种上满园的雪雾茉莉,花开满时,清冷的香气可以顺风飘到好远,像极了她身上的那种气息。
      青衣侍婢引着我沿着一条铺满落花的小径往里走,我小心翼翼不忍踏了落花,虽然零落成泥依然香如故,但是又有谁会愿意在那花凋零破败之际再去欣赏花香呢
      隐隐地听见嬉笑的声音,阿潆不喜欢嬉笑,纵使笑也一定是安静的,所以这必定是二姐在讲什么趣事。
      果不其然,甫一进屋就看见她神采飞扬在讲什么事,眉飞色舞,连对面的阿潆也忍俊不禁。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好默默走过去坐下。
      身后的珠帘缓缓放下,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随即复归平静。看见我一声不吭地坐下,二姐吃了一惊似的,随即笑吟吟问我:“今天什么好风连三弟都刮来了正好,听我与你说一件有趣至极的事儿……”我勉强一笑,阿潆却开口:“哥哥,今日云国使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心里一惊,本来想好的旁敲侧击再切入正题,没想到阿潆竟不给我留余地。我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我正想着如何措辞,身边苏漓却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阿潆你一早叫我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事”
      我眉棱霍得一跳:“阿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还是低估了阿潆的聪慧。她叫婢女续了茶,缓缓道:“父王在摘星楼宴客却不叫我们二人同去,大抵有两个原因。第一,只有我们两个却没有大姐,这不合理,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胡乱编造一个理由搪塞就好。第二,你们今日商议之事,必定与我二人有关,且我们暂且听不得。对么,哥哥”
      一下子被她猜中,我真是有些后悔今日之行。我直直的看着她:“那阿潆,你猜是什么事,与你们有莫大关系,却又暂且听不得”
      她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也没说。
      我心有不忍:“或许……你已经猜到了。”
      她竭力掩饰眼中的震惊,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屋子里一片死寂,低回的暗香浮动,却带着隐隐的妖异。
      苏漓冷不丁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我转头看着她明若秋水的眼眸,把我原本准备要说的都告诉了她。
      不出我所料,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南宫旷,她哭着就跑了出去。还好我之前派人守在瘦莲坞外,一定看紧她,她那么倔强,我真担心她会想不开。
      “父王的意思,已有九成同意了。他说的再商议,也不过是矜持一下罢了。”我有点无可奈何。
      阿潆点头:“既已在摘星楼设宴,意思再明了不过了。不过我和二姐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嫁过去。”
      我稍稍思考,问她道:“可是三日后父王便要答复使者,你拖不了多久的。”
      阿潆苦笑了一下:“我自然有办法。”

      后来我去瘦莲坞看二姐。她静静坐在廊前不说话。她骄纵惯了,这次却没有大发脾气大吵大闹。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触她脸颊,蹭了薄薄一层胭脂下来,有淡淡的玫瑰香气。
      她忽然开口,眼神却是看着远处的某个点。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出奇的平静。“小时候和王宫里的小丫头一起玩耍,她们总是很羡慕我。”
      我讶异地抬头,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是让人羡慕的。”
      她摇摇头:“是啊,我是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无论怎么任性,都有人包容我。可是长大了才发现,公主不过是养在金丝笼里的一只小雀,喂养得再好,长得再华美,也逃不过送给贵公子作赠礼的命运。寻常人家的女子,可以不用读书写字,知书达理,也能在人海中遇到一个平凡但美好的归宿。而我,必须活在琴棋书画中,纵使再完美,却也无法得到属于我的幸福。”
      她说了很多,都是娓娓道来,就像小时候给我读经。我却知道,她早在刚才就已心如死灰。从来在我眼中的苏漓,娇纵,任性,刁蛮,爱哭。可我竟不知道她也会如此刚强。
      我俯下身去轻轻拥住她,在她耳畔道:“阿潆说,她会想办法拖住此事,不让你那么快嫁过去。”
      “不了。”她悠悠的开口,语气里是一种可怖的空灵,让我不禁一僵。“该来的迟早要来,与其拖到最后亦免不了最终的结果,还不如现在就坦然接受。”她轻轻挣开我的双臂,径直走回屋子里去了。我盯着她那样凄清而从容的背影,像极了东风里落尽繁华的一枝樱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暗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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