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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燃 ...

  •   痛

      他仿佛置身于无尽的烈焰当中,地狱之火灼烧着每一寸灵魂……

      昏迷中的柏招痛苦的呻吟着,每一寸肌肤以及每一丝意识都如实地反应着烈火焚烧的痛楚,然后他艰难的醒了过来,意识回到表面,有些费力的撑开双眼,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

      瞳孔忍不住收缩了几下,长期的黑暗让白色化身成针尖刺激着他的视网神经。柏招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让眼睛适应过来。

      “感觉怎么样?”一个略显老态的声音在边上响起,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去,是一个白发斑驳的老医生。随即他的眼皮被一双枯燥的手撑开,年老的医生靠近前,仔细地观察他的双眼。

      “眼睛怎么样?看的清楚吗?”

      他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以及白色的床单,伴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他动了动双手,很疼,但是他坚持将双手举到了眼前——裹满了白色的绷带。

      几乎是反射性的,针刺般的疼痛从灵魂深处浮到了体表,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喊了起来,四肢不停的蜷缩。

      “放轻松,放轻松。”老医生急切的说道:“你已经入院两个多月了,体表创伤都已经痊愈了,这些疼痛只是你的身体记忆而已,来深呼吸,放松,放松。”

      但是柏招不能,他放佛置身于一片深红,被静静的炙烤…,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的嘶吼都不能逃脱,四面八方拥来的烈焰将他紧紧的锁住,他——无处可逃。

      老医生迅速的叫来了几个医生、护士,强制性地给柏招打下了镇静剂。

      “杜医生。”这时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为难的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柏招:“既然病人已经醒过来了,差不多也该让他出院了,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福利院。”

      老医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对方,不过没有反驳,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再过一个星期吧,病人刚清醒,并且表现出了严重的记忆性烧伤疼痛,必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他争取道。

      中年医生舒了一口气,快速的接到:“也好,那就一个星期,正好可以赶上采访。”说着他快步走出了病房。

      “杜老,您别往心里去。主任也是没办法,这么大笔医药费,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院方交待。”小护士李洁小声开解道。

      “哎,明白。”老医生深深的叹了口气:“只是可怜这个孩子,没有彻底的植皮手术他今后的人生算是毁了。”

      李洁同情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柏招:全身百分之百面积烧伤,身体躯干和脸部更是重度烧伤,没有钱做整容植皮手术,又是个孤儿无人照料,真是个可怜人,她暗暗想到。忽然忆起十天前离开的那个女大学生,看向柏招的视线愈发的同情起来。

      不过小护士走出病房后她想起还有一堆琐碎的工作要去烦恼,很快她就忘了方才那个重度烧伤的柏招。

      火

      到处都是火,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来。

      黑暗中,柏招猛地一颤,逃也似的醒了过来。他的左手在床头摸索着,打开了灯。

      全身还是很痛,柏招努力忽视这种感觉。他需要确定一件事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有这个勇气。腰部用力试着坐起,两个多月,他记得老医生说过他已经入院两个多月了。他思索着,但是如何入院的他却找不到任何印象,除了梦中无边无际的大火。

      已经罢工了两个多月的身体并不怎么合作,他费力地撑了撑双手,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一丝有力的感觉慢慢的靠上床头。

      平复了一下呼吸,柏招将右手举到跟前,费了半天的功夫才解开了缠在上面的绷带。

      皱缩、变形的手慢慢地呈现在他眼前,难看的疙瘩,深深浅浅的颜色,整个左右手表面无一处完好,难看之极。

      柏招一下子就愣住了:我这是烧伤了?

      他想起之前三番两次惊醒他的梦魇,可是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起那火是怎么来的。最后鲜明的记忆是他熬夜写了一天报告之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有人纵火?线路老化?尽管脑中闪过一些猜测,但柏招此刻的心情却一片茫然。他试着动了动右手,食指和拇指无法动弹,其它三根手指也略显僵硬,显然神经被烧伤了。

      我成废人了?……

      愣了好一会柏招才发疯似得挥动四肢,只是全身绷带绑得太紧,他又是长期昏睡力道无法使上几分,一个不稳便从病床上摔了下去。警铃随之响起,片刻之后,几个值班护士冲了进来手忙脚乱的将柏招按回床上。

      “病人情绪不稳,给他一剂镇定剂。”一个年级较大的护士冲一边的年轻护士喊道。

      “我马上去!”年轻护士慌忙应道。

      这时柏招忽然停止了挣扎,他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这也造就了他处事一向冷静的风格,尽管此时遭逢大变却始终没有彻底丧失理智。听到护士的对话,他意识到这是了解自身现状的机会。

      “我是不是瘫痪了?”柏招问道。

      见柏招不再挣扎后,那年级较大的护士舒了口气,不过紧接着又被柏招的提问吊起了心,手中按着柏招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从医多年,她很清楚这个问题的敏感度。老护士飞快的回忆着柏招的病情,有些犹豫不决。

      柏招也察觉到了,于是说道:“我右手有两个手指瘫了,我有准备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有力,但护士听到的却是一句虚弱带着颤音的问话。

      几名护士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年纪较大的护士下定了决心,缓声说道:“主要的神经都没有问题,双脚也能走动的,手臂恢复的很好,一般挥动和拿放肯定没问题的。只是一些细小的神经出现了烧伤断裂,你现在有几根手指和脚趾不能动弹,面部神经无法控制,身上不少肌理面积会出现硬梆梆的现象,这些通过慢慢调理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

      柏招听后沉默了,这个结果比他心中的最坏打算要好多了,不过柏招对此也高兴不起来。毫无疑问,他毁容了,引以为傲的一双手也毁了,他的人生在经过了第一阶段奋斗的胜利后被直接扫入了深渊。

      他曾经那么刻苦,每日每夜的攻读、练习,他在实验台前一站十几个小时稳稳的撕开细胞表皮,他是那样努力的去准备实验报告……那么多的曾经,忽然之间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想哭,泪腺却似乎被烧掉了,干涉的双眼连一丝雾气都挤不出来;他想吼,此刻却又茫然无力。

      护士们也沉默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如何去开导眼前的病人,这时去拿镇定剂的护士撞了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察觉到病房内异样的气氛,小护士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年纪较大的护士身边喃声喊道:“护士长……”

      “我是怎么烧伤的?”这时柏招忽然开口问道。

      “人体自燃,你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小护士毕竟年轻,不一会便忍不住说出了真相。柏招在人体自燃重度烧伤的情况下还能存活是这段时间以来医院的大新闻,小护士平日没少跟姐妹们八卦。

      “自燃!?”柏招不可置信的喊出声。

      护士长瞪了冒失的小护士一眼,无奈的道出了真相:“确实是自燃,公安部门和有关专家已经确认了,火灾现场的痕迹也很明显。”末了老护士干巴巴的加了一句,“人体自燃存活的概率极小,你能存活下来确实是个奇迹。”

      柏招也是个学医的,对此有些涉猎。人体自燃是医学上乃至科学上的一个谜题,类似的记载历史上只有200多起,至今还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当然一些自然力量崇拜者将其原因归结为神学灵异。

      柏招没有想到这种微概率事件会发生在他身上,一时间他陷入了恍惚之中。护士长看出了柏招的状态,犹豫了一会还是示意小护士给柏招注射了镇定剂。但愿一段睡眠之后,这个小伙子能够心态比较平静的接受事实。

      “年轻人,今天感觉怎么样?还会痛吗?”杜老做了例行的检查之后问道,他看了一眼病患包扎的有些凌乱的双手。实际上绷带已经可以用了,毕竟柏招体表创伤已经恢复了。

      柏招反射性地缩回了手,藏在被子底下。直到确认老医生眼中只有关切之后他小声的开口道:“已经好多了,偶尔还是有些痛。”他低下头,事实上,只要醒着他就无时不刻的感到疼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感程度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然而他并不想让老医生知道这件事情。杜老脸上表情一松,他一直担心病患会有持续性的记忆创伤。

      “你恢复的不错。”老医生谨慎的挑着词汇:“我检查过了,你身体的各项功能已经基本康复了,这对重度烧伤患者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奇迹了,柏招木然的点了点头。

      发现柏招过于的沉寂,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老医生担忧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柏招最后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对方藏在被子里的手说道:“看得出来你很谨慎,懂得克制,知道如何尊重维护自己,这些对年轻人来说是很难得的品德,坚持下去就足够了。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道怎么活是自己的事,跟旁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医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在他身后,柏招目送着老医生走出了病房,有些感激老医生的体谅和认可。相比早上絮絮叨叨了一个多小时的小护士,老医生让他感得平静,给了他还处于普通生活状态的感觉。

      接下去的时间他都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思考着。不得不说静躺是一种很好的修养方式,他可以感觉到躺了两个多月的身体在渐渐的适应,力气也在慢慢的回涨,偶尔弯曲四肢的时候也不会像昨夜那么狼狈。为此,柏招心情好了一点,直到中午一个访客提着果篮走进了病房。那是他的女友,沈晓茹。一个清秀的,有着一头柔顺长发的女生。

      柏招半坐了起来,看着他的女友。

      察觉到柏招的视线沈晓茹不安地将果篮放在床头桌上,还碰倒了一个水杯。她慌张地接住,问道:“你要喝水吗?”

      “不用。”

      沈晓茹飞快地看了一眼柏招,这是她进病房后第一次与柏招的目光对撞。只一瞬,她闪开了,拘束的坐进了一旁的凳子,彷佛两人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气氛有些沉滞,两三分钟过后,沈晓茹打破了平静。

      “医生说你恢复的还算不错,以后生活上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她叙说到,口气加重,彷佛是在解释着什么。

      柏招半是失望半是了然地移开了视线,这是他自女友进房后第一次看向他处。

      “我知道,杜老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没瞎、没哑也没聋,能跑、能跳的,这是一个奇迹。”

      沈晓茹不由皱起了眉头,柏招的话刺耳的让她觉得有些委屈。“你在说什么?比起那些只能终身躺在床上的人来说,你已经是幸运的了!”她指责,接着吃惊地捂住了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话,不过很快她浑身一松,不安渐渐的散去了,她抬起头直视柏招。

      柏招紧闭着双唇没有说话。

      沈晓茹叹了一口气,语气放软了:“柏招,不要这样子。我知道毁容对你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人要学着向前看,向前进吗?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她说道,举着以前对方鼓励自己的各种例子。

      柏招静静的看着女友,直到对方渐渐没有了声音。他疲惫地抬起手缓缓的解开了缠在脑袋上的绷带,沈晓茹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僵硬的盯着犹如恶鬼的柏招。

      “你愿意对着这张脸像我以前鼓励你的那样鼓励我吗?”柏招问道,肌肉的牵动让他的脸彷佛路边丢弃的脏皮球,经千百人踏踩之后恶心的不堪入目。

      沈晓茹脸色苍白了一片,喉咙间响起了几声压抑的呕吐声。她猛地低下头,泪水涌出了双眼。她爱过柏招,现在也爱着柏招。她坚持过,开始的时候她也没日没夜地照顾男友,她用自己微薄的生活费填补无底洞般的医药费,她坚持着,她用男友以前的温柔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但是,生活得继续,她还有父母、亲戚、好友以及未来,所有人都在劝她放手,所有人都让她理智。她屈服了,她想到柏招的温柔,那么宠爱自己的他一定能够谅解的。

      所以,此刻她觉得分外的委屈,有一些难堪甚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她不知道自己是为柏招在哭还是为自己在哭。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要个家。”柏招平淡的声音在沈晓茹的哭声中叙说着。

      “我以为你和我会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你将是一个聪慧温柔的妻子……”柏招看着地上被撞倒的一滩水,继续说道:“而我将是一个负责的丈夫,我们将会有一个或者更多个可爱的孩子,然后一年一年的相扶到老,平平淡淡我就会很幸福。是的,这一切都是我以为而已。然而覆水难收,天意如此,我知道。”

      停顿了片刻之后,柏招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沈晓茹浑身一震,尽管这是她心底深处最想要的结果,但是她却觉得异常的难受。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当她看到柏招平静如水的面容之后指责冲口而出:“柏招,你真可怕!”说完她旋风般地逃出了病房,她无法再呆下去了,短短的时间内,往日的爱恋全都化成了销魂蚀骨的毒药,刺痛她每一根神经。

      病房门口,李洁对沈晓茹背影露出了一记嘲笑,她端着药愤愤地走进了病房:“你这个女友太过分了!分手就分手呗,还要指责你。要我说还是早分了了事,如果结婚了才爆发那才是大悲剧!”她在病房外站了好一会儿了,自然看到了整场戏。

      柏招紧紧的抿着双唇,并没有理会李洁。

      李洁见柏招不说话,也停下了评论,送上了三十多颗颜色各异的西药说道:“该吃药了。”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吞完药,李洁又忍不住说道:“”我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说人这辈子会遇见三个人,一个是自己最爱的,一个是最爱自己的,一个是最适合的。别担心,你肯定可以遇到最适合的!”

      小护士孜孜不倦的努力让柏招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我也看过,谢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睡一会。”说着他躺回了病床,心里五味陈杂。是的,或许他还能遇到最适合的那个,但是自己却少了最爱他人的资格,最爱自己的那个估计也不会出现了……

      李洁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心中暗道:“看起来真的十分恶心,可惜了照片上的好皮囊。”她有些郁闷的吞下了后面的劝导,医院里什么样的病人她没见过,她觉得自己的善意被曲解了,不过护士的职业操守让她默默的转身离开了。她心里哀叹道:“为什么这年头脾气古怪的病人越来越多了!”偶起的善意转瞬即逝。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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