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执》落尘寰

1、壹

　　旋转着的木质楼梯在月光下显现出奇幻的光芒，旋梯的尽头，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纯净的黑色，散发着丝绸一般的光泽。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轻轻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每走一步，便可以听见钢琴一个键的响动。每敲一个键，她就可以听到冰裂的声音。一刹那，脚下的旋梯如同冰雪融化一般散开，赖以站立的地面开始摇晃不止，她吃了一惊，只想快些逃离这个现在看来让人感到眩晕的旋梯。杂乱无章的脚步，在静悄悄的夜里回响，梯级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跨越。一脚踩空，她从楼梯间向着空旷无底的深渊沉潜。
　　“啊——”
　　她骤然睁大了双眼。夜空里的旋梯，黑色的钢琴，如同鬼魅一般地在眼前静静地消失了。只剩下被绑在病床上的她自己。
　　“这是刚刚从市院转来的病人，名字是——”年轻的护士赶忙翻了翻病历，紧接着说，“李维烟，24岁，不明原因闯入机动车道后突然晕倒，经过各种检查，除皮外伤之外并无异状，怀疑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好的，知道了，你出去吧。”医生挥了挥手，示意护士出去。他大约30多岁，平静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莫名地柔软而有亲和力。他身后的墙上，几乎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和证书，见证了他许多年来的努力和成就，那一面墙上有一排金属射灯，灯打开的时候，那面墙显得那么耀眼，像是一张对病人们下的巨大的保证书。
　　从医疗间战战兢兢退出来的小护士吐出一口气，向旁边的护士长抱怨道：“诶，你说陈医生是不是很难相处啊？总是板着个脸，和他一起工作可真够紧张的。”“他平时接触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例，当然要保持冷静才行。不过，病人们可都挺感激陈医生的，他比一般的医生更加关心病人的心理问题，不像有些医生，只知道开开镇静剂。他的治疗成果是整个市里最好的，所以院长才高薪请他到我们这个私家医院来。你和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护士长一边整理药具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陈医生的光辉事迹。
　　护士们才说了几句，诊疗间就传出了巨大的响动。“发生什么事了！”没等护士长阻止，小护士就冲了进去。房间里特制的塑料花瓶倒在地上，花瓶里的水泼了一地，白色的玫瑰花瓣七零八落地漂在浅浅的水面上。解除了束缚的李维烟战栗着蜷缩在房间一角，看见小护士跑进来，李维烟的神色更加惊慌失措，不停地喘着粗气。“谁叫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这句话竟然是从陈医生嘴里说出来，连准备着进来保护医生的小护士都觉得深受打击。她闷闷不乐地退出了房间。护士长赶忙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也难怪，陈医生太过尊重病人，即使有被伤害的危险也要先给病人解除束缚，而且从来不喜欢有人在他诊疗的时候打扰他。”“他真奇怪。”小护士还是没有从刚刚莫名其妙被骂中恢复过来，连声音都是僵硬的。
　　而在乱成一团的诊疗室里，李维烟颤抖着，蜷缩着“我没病，我没病……”陈医生向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平静地落座，虽然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但是声音却柔软到人心底。“是的，你没什么问题。”坐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停止了颤抖，她抬起头，眼里有一瞬间的平静，这平静突然像生了根一样在心里变得壮大起来，使得她眼里充满了坚定的敌意。“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不要白费力气。”“我只是在想，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这么害怕。”女子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像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一样，眼睛瞪得很大。陈医生依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觉得她的目光几乎要穿透自己。这样的目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你看到了什么？”李维烟突然抽出手向着自己的眼睛直戳过去。陈医生眼疾手快，直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危险，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他的声音沉稳干净，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女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目光，这种安定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不——”女子几乎哭出声来。“我没病，我没病……你让我走，你让我走……”递上一杯水，陈医生平静地说：“到我下班的时间了，你确实可以走了，喝杯水会让你觉得好过一些。”
　　李维烟接过杯子，走出诊疗室，默默地把一杯水都倒在外面的垃圾箱里，然后穿过医院的大厅，走向傍晚的街道。她听见钟楼响了六下，觉得陈医生还在二楼诊疗室的窗口,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突然地震一般，整个医院都开始摇晃，脚下的水泥地裂开，地底出现了医生摆满证书和奖状的那面墙，那些证书和奖状在地底盘旋着，像是一级一级的阶梯。而她自己，又听到了阶梯底层钢琴的响声。她绝望地捂上了耳朵。
　　“好在刚来的时候就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要不然现在真不知道怎么控制住她。”小护士望着安静地睡在病床上的李维烟，有些报复似的给她绑上绑带。“这个病人可要看管好了，陈医生说是他最近要研究的重点病例。”
　　安静的黑夜，每一丝响动都被吞没。直到早晨，夜空才把这个世界的活色生香全部吐出来，连同黑夜的神秘。
　　“天呐！104病房病人李维烟不见了！”训练有素的病房巡视虽然惊慌，但还是及时压抑住，跑到护士站向护士长汇报这个惊人的消息。
　　整个科室，顿时乱成一团。
　　“怎么办，怎么办，陈医生明明说要重点关注这个病例的，这下惨了！”小护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如我们报警吧。”小护士从惊慌中恢复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护士长询问。
　　“不行，绝对不行。”做了这么多年护士，医院从来没有丢过病人。人是在自己手上丢的，自己的前途，医院的名誉，让一向沉稳的护士长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