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青竹》鲁元

5、四 牛

　　天亮的时候，我从鸢鸢屋内的窗看出去，能看见一片熏染的世界。我看到镜子一样的方塘上走过一群牛，它们排着队伍，一头接一头，牛尾巴会一甩一甩的。也看到有人肩上担着锄头，头上绑着毛巾向田里走去。
　　鸢鸢也醒来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和我一起看着竹月村的早晨。
　　“那些牛会自己回来吗？”我把脸贴到窗上，双手抵着玻璃。
　　“会阿。它们可聪明了。”鸢鸢得意地说。
　　这是竹月村才有的么？我心里这么想着，又捡起鸢鸢掉下来的几根头发。
　　仅仅年长我两年的鸢鸢和我很不一样，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胸部微微隆起，她的腰很细。原来年龄在一个人成长的时候是有那么大的差别的。我永远不会知道鸢鸢早我两年的成长里发生着什么事情，但是鸢鸢将可以知道我会发生什么事情。
　　鸢鸢今天就要去领初中的校服了。我帮外婆晾好衣服之后也跟着鸢鸢去她即将要上的初中。那间初中的距离很远，鸢鸢却像没事的人一样。其实她只是太过兴奋了而忘乎所以，我敢肯定在晚上的时候，她一定会和我说她很累。
　　路上的青草只有脚踝一般的高度。
　　疏朗的风迎面吹来。
　　我看到了几只七星瓢虫。
　　鸢鸢的忽然指着我的头笑起来了，“七星瓢虫飞到你头上去了，像发夹一样。”
　　我赶紧摇头，果然看到一只小飞虫从我头上飞走了。
　　“嗯，快看那边。”鸢鸢不管小虫子了，指着不远处的田说，“那头小牛我认得。”
　　我顺着鸢鸢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头小牛在蹦蹦跳跳的。当我和鸢鸢都看着它的时候，它的大大的眼睛也看着我们。我看到脚下的青草，于是摘了一把，“鸢鸢，我能喂它吃草吗？”
　　鸢鸢点头，“那是吴伯伯家的小牛，我都认得它了。”
　　于是鸢鸢拉着我在田埂上走过，小牛探头探脑，一副不知往后还是向前的样子。当我扬了扬手上的草的时候，它迟疑地向我走来。
　　鸢鸢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小牛的头，说：“乖~不用怕。”
　　小牛低鸣了一声，然后嗅了一下我手上的青草，它的舌头舔到我的手心。
　　“它真的吃了。”我击掌说。
　　鸢鸢鄙视地看着我，“你真傻！”
　　小牛轻快地围着我俩转悠。
　　“我们赶紧去拿校服吧。”我对鸢鸢说。
　　小牛看着我俩要离开，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于是鸢鸢又跑回去哄道：“我们待会再和你玩，好不好？”
　　鸢鸢总是这个样子，她天生就属于竹月村。
　　派发校服的老师坐在一间小办公室里，她的身前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是几叠厚厚的本子。和鸢鸢差不多年纪的姐姐哥哥在那里进进出出。
　　我跟着鸢鸢走进小办公室，发现老师的背后是一堆校服。老师一脸好奇地看着我：“你这么小就上初中了？”
　　噗嗤一声，鸢鸢笑开了，她捂着肚子说：“她是我妹妹，陪我拿校服的。”
　　老师恍然大悟，随后让鸢鸢在本子上找自己的名字，老师看着本子上的名字就在那一堆校服里寻找属于鸢鸢的校服。
　　老师拿着校服，然后看了一眼鸢鸢，说：“你还能长高呢。”
　　我觉得大人都很厉害，能知道我们可以长多高，于是我急切地问：“那我能长多高呢？”
　　鸢鸢看了我一眼，似乎也在寻思。老师便说：“和你姐姐一样高。”
　　这个答案让我很满意。
　　鸢鸢不相信地反驳：“你现在这么矮，怎么可能和我一样高？”
　　“那是你比我大两岁，等两年后我就和你一样高了。”我很肯定我两年后一定会比鸢鸢高。
　　老师看着我们这么争执，忙劝说：“好了，姐姐要让着点妹妹，妹妹也不可以和姐姐吵架。”
　　这时候又有一位哥哥进来领校服了。他长得并不高，比鸢鸢还要矮一些。我发现他一直盯着鸢鸢看。于是在我和鸢鸢准备离开的时候，我问了他一句：“哥哥，你为什么老看着鸢鸢？”
　　哥哥被我问的脸都红了，鸢鸢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跑开。
　　一路上鸢鸢都很沉默。我发现天色有点暗下来了，于是问：“鸢鸢，是不是准备要下雨了？”
　　“不知道！”鸢鸢第一次不耐烦我的问题。
　　“鸢鸢，那我们要不要跑回家？”
　　“你自己跑。”
　　“鸢鸢，下雨了。”
　　一滴雨打到我的鼻子上，冰凉凉的。
　　鸢鸢哼了一声，把我拉到一间小庙里躲雨。我听到雨水落到瓦上的声音，然后沿着屋檐流下来，形成一层透明珠帘子。
　　“鸢鸢，什么时候会雨停？”
　　“不知道！”
　　我回头看着不想回答我问题的鸢鸢，她的脸微微发红，被打湿的几缕头发垂在肩上。
　　“鸢鸢，你是不是不开心？”
　　“不是。”
　　我想鸢鸢有时候也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明明是不开心了。于是我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她看了好一阵子才咯咯地笑起来了。
　　“好难看，丑死了。”鸢鸢如此评论我的鬼脸。
　　雨终于转小了，小庙的旁边是一丛丛的芭蕉树。鸢鸢垫着脚摘下一片芭蕉叶，我俩就这样走在田埂上。
　　冰凉凉的雨把鸢鸢的衣服打湿了。如果我能长高一点就可以拿着芭蕉叶替她挡雨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一队牛向我们走来。它们的脚步很缓慢，优哉游哉走在田埂上。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让我不知如何办。田里的水很满，我和鸢鸢走下去的话，一定会整个身子都是泥水了。可是往回走的路又很长很长。
　　“鸢鸢，我们没路好走了。”
　　“那我们往回走吧。”鸢鸢如是说。
　　牛群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带头的牛非常壮实，它默默地看着我俩。我知道我们挡了它们的路了，在我和鸢鸢要跑开的时候，带头的大牛竟然走进田里，田里的水覆到它的腿上去了。接着一头一头牛跟着往田里走去。我看到了那头可爱的小牛，它的脚步特别欢快。
　　我和鸢鸢先是疑惑，然后相视而笑。鸢鸢对着那头领头牛说：“谢谢你。”
　　我也忙跟着道谢。
　　此时的雨已经停了，我手里拿着芭蕉叶。
　　当我走了一段路的时候，我发现那群牛又走在田埂上了。它们依然非常有秩序，不慌不忙的态度让我忍不住侧目而视。
　　“牛是很有灵性的。”鸢鸢也看着那群牛。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慌不忙，优哉游哉，此乐何极？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