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未修改) ...

  •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曲清脆俊朗的少年牧歌由远及近,将我从黑暗蒙胧的世界唤醒。一时间,四肢背脊火烧一样地痛,灼热着我的神经,令我动弹不得。痛苦如此难以忍受,以至于我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隐约中,腰上象是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我如同破碎的布片般受力飘起再重重跌落。
      “看这模样似是活不成啦。”一个尖细的中年男子声音炸响在半空。
      “太子爷,我瞧咱们还是尽快走罢。若是叫皇上派的暗人知晓了,告上去又是一条罪名,于太子爷的名声可就大糟了。”另一个声音说,听起来既献媚又苍老。
      “对、对!”接口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声音,说不出的颐指气使,“你们!给我把他丢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腿脚利索些,路上小心些。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太子我就摘了你们的脑袋。”
      “是!”两个新的声音插进来。
      我感到后脑处有什么东西沉下来压迫着神经,我猜那是晕厥的前兆。因为刚才的跌落,鼻子周围尽是粉尘,带着干裂泥土的味道阻着我呼吸,硬是阻挠我清醒自救。
      只听见脚步声此起彼伏,我的手脚被人粗鲁地抬起,之后一直被迫保持着屁股在上头朝下的姿势。全身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到头顶,冲刷着每一根神经无法将思绪纠结在一起。
      意识、想像、精神,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结点被硬生生地切断,我再度迎来仿佛无止境的思考沉淀。
      然后,徜徉在幽暗空间里的我开始做梦,梦到八岁生日时父亲送我的那件绝无仅有的生日礼物。
      那一天我们坐在小小的客厅里,茶几上装饰着父亲买来的生日蛋糕和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家常小菜。鲜少下厨的父亲功夫显然还不到家:糖醋排骨上沾着焦黑;青椒土豆丝上找得出盐晶;炒熟的鸡蛋分得出蛋清和蛋黄。父亲朝我嘿嘿傻笑显得很不好意思,我却因为太过窝心反而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唱了生日歌、吹灭蜡烛,父亲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只说,“要是明年也能过个这么开心的生日就好了。”
      自从母亲走的那天起,家里就明显变得沉闷。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每天我见着他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小时。
      “小宛乖,以后我们父子要好好活,这样妈妈也会放心吧。”
      父亲抱抱我,又摸摸我的头,语气哽咽。
      尽管多年以后仍觉得那一幕怎么看怎么象煽情八点档,叫人忍不住要别扭,那时我却松了口气安心地靠进爸爸怀里。
      我只是个自私的小孩,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连父亲都失去。
      这样的拥抱持续了几分钟,父亲轻轻推开我,忧郁的表情总算被笑容取代。我看得出来,这个笑容一点都不勉强,完全出自真心。被感染的我也不禁快乐起来。
      “小傻瓜,看看爸爸送给你什么礼物!”
      父亲刮了刮我的鼻子,这么做的下场是遭到人小鬼大的我一个巨大的白眼。他不以为意地笑,神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我迫不及待地抢过来,象任何一个小孩一样心急粗鲁地撕掉精美的包装,想要快点看看到底是什么礼物。
      掀开盖子,我发现小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条吊着奇怪挂坠的项链。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不高兴地嘟起嘴。又不是女孩子,我怎么会喜欢项链挂坠这种扭扭捏捏的东西?我郁闷起父亲的大条神经来。
      父亲大概看出来我对他的礼物不甚满意,喝了一大口啤酒后哈哈大笑着说我不识货。
      “这条项链可是个大有来头的东西,等小宛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一定会很喜欢。”
      父亲从小最喜欢听故事、长大后最喜爱探究历史,是个可以为做研究过去奉献出一切的人。我虽然年幼,却也听出来这条项链必定是他极珍视的东西。
      把最宝贵的东西送给最宝贝的人,是父亲一贯的做法。母亲在世时总是这么评论父亲。每当说到父亲,她的脸孔总是那样温柔、那样幸福、那样情意绵绵,我想对母亲来说,父亲一定是个千般痴情、万般体贴的好丈夫。
      父亲开始用他那好听的声音娓娓讲述项链的由来。我还小,似懂非懂,只是努力地把那个让父亲痴迷的缘由印入脑中,单就这点就让年幼的我颇感吃力,但是这么做的同时却又觉得很幸福。
      世界于我是如此狭小,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仅能信赖的对象。
      那天晚上,可以说是我们人生的新起点。好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困难都能够克服似的……这样的信念,在之后的几年中不断地给我生存的力量。
      母亲虽然走了,父亲却是她留给我最大的礼物。我明白父亲对母亲的思念,我已经成为他继续生存的唯一理由、他对母亲的交代。
      “……阿么快来!他醒了!”
      少年的高声大叫突兀地充斥我的耳膜。我鼓起眉头,脸皱成一团。
      好困,好想接着睡,可是隐隐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起来吧、起来吧!纠缠不休,有够烦人。
      我张开嘴,喉咙自发自动地流泻出声音——那是不代表任何意义的声音,而且怎么听怎么象苦痛的呻吟。
      脑袋还是发晕,身上好像烈火同寒冰正相互交融般难受得可以。我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有一双闪亮的黑色瞳孔。
      “你还好么?可是有哪里觉着痛?”
      坐在身边的是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年,眉目柔和,俊美异常,可能有十六、七岁吧。只是他挽着我不曾见过的髻子,说话老成,尤带三分古韵,很引人注意。
      我缓缓摇摇头,寻思着:他是在照顾我吧?看那张脸上漫溢的关切的意思,应该是吧?
      多少年了,除了父亲不再有人目的单纯地为我担心?
      少年朝我点点头,“我倒杯水给你。”他说着向不远处的木头桌子行去。
      我开始打量我所在的这个房间:墙是用泥砌的疙疙瘩瘩、窗是用纸糊的缺乏安全感、摆设只有两三样简简单单、家具全是木头的没有上漆、依在我所躺的床边两块被铜钩固定住的棉制床幕粗糙拙劣。
      可以肯定,我所在的这户人家看起来决不富裕。在这种情况下仍愿意收留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应该是相当好心了。
      少年倒来了水,轻手轻脚扶我起来,杯沿靠着我的嘴唇一点点倾斜杯子。每一移动,我的身体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但他是如此小心翼翼,让我有种被某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错觉,所以我不挣扎不反抗,只是顺着他的意思偷偷忍耐,生怕那种细腻的温柔会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自从父亲被警察带走后,我已经有三年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了。如今,竟然是一个陌生人再度带给我这样的感觉。
      ……等一下,我不是在一个简陋的黑巷里跟一个乞丐老头对话吗?什么时候竟然到了这里?而且,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我浑身都觉得疼痛?我受伤了吗?还是得了怪病?
      我脑中一堆问好,依稀记得记忆画面的最后停滞在老乞丐送给我的一柄玉剑上……对了,那柄剑不是跟父亲送给我项链上的挂坠如出一辙么?
      简陋的木门突然被重重推开,又一个少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打断我的思考。
      “他醒了?”
      那是一个衣着更干净华丽、脸上显出浓浓英气善于发号施令的孩子,大约八九岁的样子,鼻梁高挺,好似混血儿。
      他越过守在我床边的少年,一张脸向我凑近,离我的鼻梁仅十公分距离,“你觉得怎样?”
      我发现他的瞳孔是灰色的,高贵晦涩又深远,不常见的颜色。
      “……我怎么了?”
      我反问他们,直觉那两个男孩应该比我知道得多。目前情况超出我的掌握,我对周边的所有一无所知,我必须取得情报,才能就情报决定有利于我的应对之法。
      “你受伤倒在路边,我和儒儿捡你回来的。”
      灰色眸子的少年如是说道,我却发现他眼眸里无意识的躲闪。他应该隐藏了什么不告诉我。看不出来他一个孩童小小年纪居然能轻易算计。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总之我讨厌别人瞒我骗我,他无意识地触犯了我的禁忌,破坏了我先前对他的良好印象。
      “你是谁?”之前才润过的喉咙此刻又干涸疼痛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怎么了,可我要先把事情问个清楚才能放心。
      黑眸子的少年温柔地朝我微笑,指着灰眸子的少年说,“他叫阿么,大名叫杨广,鲜卑名是普六茹广,你叫他英儿也成。”他纤悉的食指转向自己,“我是儒儿,名叫普六茹儒,是他家的家奴,跟着他们姓。”
      “在这里你也管我叫我阿么罢。”灰色眼睛的少年紧跟着说。
      我楞楞地看着他们。
      鲜卑……是历史上属五胡的那个鲜卑吗?普六茹……怎么同我之前阅读过的志传中的名字如此相像?阿么、杨广、普六茹广、杨英……我所知道的唯一同时拥有这些名字的,只有史书上提到过的那一人!可是那人早在千年前就已作故,政权落败、被迫自缢,何其悲惨!
      这两个少年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还是……
      我想到老乞丐给我的那柄剑以及昏迷前瞧见的从剑身上散发出来的刺眼光芒。
      “那……我是谁?”
      我这么问时,两个少年显然都是一惊。黑瞳孔的少年儒儿侧过身子紧张地看向灰色瞳仁的阿么,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灰色瞳孔的少年微微顿了顿,立刻流畅地答道,“你是齐国亡臣入我都城长安时一同被俘来的亲随,你不记得了么?”
      我闻言楞楞地眨眨眼。
      好了,这下连齐国亡臣都出现了,还真当这是《隋唐演义》?大致情节都不错了,弄得好似真的似的。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
      在那两人的无声中,我安静地躺着,视线贴上床顶的隔板良久,反复研究后只有一句工艺简陋的评语。我侧首看阿么,真诚地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救了我。”
      阿么点点头,指着儒儿说,“救你是儒儿的主意。他不久前也是齐国人,是大儒李德林先生的书童,皇上让他在我家里做事,他便同高先生一起偶尔指点我家兄弟三人一些儒道汉学。”他不放心地问我一句,“你还记得李德林先生么?”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其实光“李德林”这个名字的话我还是听过的,他是原来北齐的大儒,钻研儒家学术有些年头,写文章论道义都是相当擅长的,在当时是儒家颇有名望的士人之一。后来齐国都城给周军破了,周国皇帝目光远大野心勃勃,打算废佛道用儒术治国,便任用他做了内史上士,起草一切周国诏书。
      只是我不明白,阿么嘴里的那个李德林是否就是我所知道的历史上的那个“李德林”。
      ……本来我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志怪诡异的事情的,可是普六茹广再加上李德林不由我不动摇。何况他还说了“齐国”和“皇上”,越来越接近我之前研读的那个时代的历史。
      除非眼前两个身着异服的少年是联合起来耍我玩,但我又觉得他们认真得不象是在开玩笑,况且开我玩笑也没什么好处可捞。
      我决定试探一下他们。如果他们不是玩我、如果我真的身处一个我了解却又极度陌生的世界……不,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我的父亲呵,我还没有把你从牢狱之灾中解救出来。
      “你说的皇上是……”我努力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望着阿么,等着他给的初步判决。
      阿么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说,“我们的皇上自然是大周国宇文邕陛下。”
      宇文邕……
      我无意义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闭上眼睛考虑三十秒,最终选择放弃逃避勇敢面对,“伤好之前我能暂时住在这里吗?”
      我想我表现得很冷静、很客观,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被逼得疯狂过了头。我现在只有一个感觉——不真实。
      往眼前可能的最坏情况想,如果我真的不慎跌入南北朝周、梁、陈割据混战的乱世时代,要是他们在此情形下赶我出去,我怕我无处容身不说,连最基本的喂饱自己都做不到。
      留着命才能找到办法回去,多少经历了些挫折的我已经不再是个轻易就被现实打败的天真少年。
      “既然已经救了你,儒儿自然会好人做到底。”阿么露出一个干脆的笑容,我几乎可以透过他的脸想像几年之后他会生得多么英姿飒爽、英俊潇洒,“对不对,儒儿?”后面半句话他却是对儒儿说的。
      比阿么大了几乎一半年龄的儒儿点了点头,“这是当然,便是阿么要赶你走,我也不让的。住我屋里虽没什么好处,至少也能保你周全。”
      不明白为什么儒儿要特别强调他能保障我的安全,但我知道暂时我是可以安心了。
      身体的疼痛不会因为心情放松而停止,聊了那么久,很快我又觉得困倦起来。儒儿细心地发现我的状况,替我盖好被子,拉着阿么出去了。
      我闭上眼睛,赶跑脑袋里那些有的没的。
      无论有什么事,都留着下次清醒时思考吧。我这么决定后,沉沉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未修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