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千夜》灵*雪

7、第二章·玉出于匣·三

　　巴乌和索图进了帐篷，见地上正煮着骆驼奶茶，香气四溢。
　　早上讯兵通知他们王子殿下有请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忐忑，但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两位随便坐吧。”倚在榻上的千夜指了指地上的奶茶，“一会就可以喝了。”
　　随后一言不发。
　　半晌，巴乌沉不住气，“殿下……您找我们来……”
　　突然，又有人掀了门帘进来，竟是驼队里的老驼夫。
　　这老家伙怎么敢如此放肆，通报都没有就闯进来！巴乌正待上前训斥，却见老驼夫身后还带了一个人，竟然是驼队地位最卑微的混血小奴隶笳木。
　　“殿下，人带来了。”老驼夫一把将笳木推到地中间，小奴隶战战兢兢地缩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你不是哑巴？”索图惊得站了起来。
　　老驼夫直起身，驼背神奇地消失了，摘下了假发，又“唰”地撕掉了脸上花白的胡子和眉毛，一个五六十岁的驼背老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容貌英挺的少年。
　　“王子座下贴身侍从戎衍，见过两位大人。”戎衍右手按住胸口，对两位武士行礼。
　　“我遣戎衍伏于驼队之中充作驼夫，虽身份低微，却行走方便，而且一个哑巴的老人，一般人不会防备，更容易得知秘密，每日我在骑乘白骆驼时收到他前夜藏起的密信，将各种信息抽丝剥茧，就推知了他们计划，但一个个找出谁有异心实在太过麻烦，只好将计就计让他们自己跳出来。”千夜亲切问道，“你们的手脚可还绵软无力吗？”
　　巴乌愣了。
　　索图恭敬地回道：“回殿下，虽不像往常般利落，但已经好多了。”
　　“白籽天麻虽然可中和紫沙蜃的毒性，令人呈现假死之兆，但毕竟不是真正地解毒，回到岚城后，我会立刻派巫医为你们清理体内余毒的。”千夜揭开壶盖，奶茶的甜香立即四溢而出，“好了，来喝点吧，我亲手煮的。”
　　巴乌听得迷迷糊糊，索图却陷入了沉思。
　　笳木仿佛对那些秘闻不感兴趣，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奶茶，垂涎三尺。
　　千夜也不急着说话，吩咐戎衍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奶茶。
　　待奶茶喝了一半，千夜突然问一直若有所思的索图，“怎么样，想通了吗？”
　　索图放下茶杯，十分诚恳地说：“有些想通了，有些没想通。”
　　“想通的部分，不妨说来听听。”千夜低头道。
　　“从一开始，以泰斑为首的那群人就计划着暗害殿下，终于在昨夜将预谋已久的计划实施了。他们在饮食里下了一种名叫紫沙蜃的毒，紫沙蜃我听说过，据说可以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因为所有人都一起吃饭，所以他们应该是事先服用了能克制一切毒物的珈蓝草，才没有和我们一样中毒。而殿下明察秋毫，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诡计，将计就计，又在所有人的饮食中，下了另一种毒，白籽天麻。”
　　“什么？你说殿下也下毒？”
　　索图按住巴乌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但是殿下下毒，却是要救我们。那白籽天麻单独服用自然是毒性猛烈，但是只要遇到了紫沙蜃，便会毒性相克，两毒同时爆发会使毒性也‘同归于尽’，人体会呈现几个时辰的假死状态，这就是我们起死回生之谜。”
　　千夜轻轻拍掌，“不错，不愧是来自蛇城的名士，对毒理和毒物都了解颇深。”
　　“我只是略知一二，殿下却能计算得分毫不差，索图佩服。”
　　“你……你是说起死回生什么的，根本不是雅萨女神显灵的结果？”巴乌结结巴巴地说，显然被真相刺激到了。
　　“自然是雅萨女神显灵，是雅萨女神通过殿下来实现的！”索图脸都白了，巴乌这家伙实在太一根筋了，这种话哪能当面说出来。现在他们的命都掌握在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子手中，昨夜被埋在大漠中的焦尸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且就算起死回生是用了计谋，那万箭回避、天火降罪我是怎么也想不通的，一定是神迹无疑！”
　　巴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千夜。
　　“不用如此小心，我其实很欣赏巴乌大人这种爽直的个性。”千夜放下茶杯，微微笑道，“那么索图大人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吧。”
　　“万箭回避，不过是因为我当时站的那个位置，白天已经在沙下埋了许多的磁石，当箭头射入磁石的磁场范围，必然大受影响，落在我的脚下。至于天火降临，是在那一片沙子中掺了同样是黄色的秘制硫磺粉，硫磺粉遇火即着，看上去就像沙子着了火，而起风时，表层的沙子和比较轻的硫磺粉很容易粘在身上，遇火自燃，便犹如天火降罪。”
　　索图回忆了一下，当时确实是在泰斑的叛军队伍里，有人不小心掉落了火把，所谓的“天火”才烧起来的，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戎衍，那时，戎衍似乎就混在叛军的队伍里吧。
　　戎衍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就是故意纵火的人。
　　“其实，戏法说破了，便没什么神奇了，是吧？”千夜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上，淡淡道。
　　可怜的巴乌已经呆立许久，他的脑筋还没有转明白，但他知道，所谓神圣高贵的雅萨女神代言人，已经在一瞬间变成了诡计多端的阴谋家。他纯洁的信仰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
　　而此时索图却冷汗直流，他猜不透王子殿下坦白告诉他们这些究竟有什么意图。
　　如果说除了戎衍外的这几个人，在进帐篷之前还可以充当无辜者侥幸生存的话，此刻，他们已经有了充分被灭口的理由。
　　如果此刻，帐篷里的任何一个人冲出去和所有人说出真相，那么千夜辛苦营造的雅萨女神代言人身份和威信就会烟消云散，愤怒的武士们很可能立刻揭竿造反，诛杀利用了雅萨女神名义欺骗他们的人，哪怕这个人是摩岚的王子，大漠未来的主人。
　　“在通天帝国客居这些年，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身份回来。但既然我雅萨女神如此安排，我也无心逃避。但此时我身边，却只剩戎衍这么一个可信之人。我目虽盲，心却不盲，诸位绝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的身份，也绝不只表面上这些才能。我将一切坦诚相告，是打算赌上一赌。泰斑虽然愚蠢，但有一句话却再正确不过，大漠决不能交到弱主之手。我希望你们知道，我比你们原来效忠的人要强得多，我可以给你们任何人也给不了的东西。”
　　千夜站起身，轻轻撩开帐篷的门帘，外面明亮的光芒瞬间灌满了小小的空间，让人睁不开眼睛。他背对着帐篷内的人，轻声道，“各位可以选择了，如果现在冲出去将刚才所听一切如实宣扬出去，千夜必死无疑，各位身后的某位城主，也许就有机会成为大漠的新主人。”
　　帐篷里一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尽管阳光温热，几个人还是觉得从脚底往上反着阴森的凉气。
　　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人挪动脚步。
　　突然，一直没说过话的小奴隶笳木笑嘻嘻地走到千夜身边，从他手上接过了厚重的门帘，轻轻放下。随后一改平日懵懂孱弱的摸样，端端正正双膝跪在千夜面前，双手轻轻托起千夜垂着地上的衣摆，用额头轻轻触碰。
　　“殿下，笳木愿做您最忠诚的奴仆，用血肉为您铺就成为明君的道路。如有背叛，死后灵魂将不得转世，永远迷失在大漠之中。”
　　巴乌和索图都是一惊，这是摩岚最古老的效忠之礼，用灵魂许下绝不容许背叛的誓言。
　　千夜将右手放置在笳木的头顶，“岚氏嫡子千夜，接受你的效忠，并保证绝不辱没你的忠心。”
　　“虽然离开大漠多年，但我也曾听说过镜城城主龙格日台有一子自幼聪颖，天纵奇才，却因混血身份郁郁不得志，想必就是你了。”
　　笳木苦笑道：“不敢对殿下有所隐瞒，在下确实出身镜城。但什么城主之子之事却不必再提了，那人既从未当我是儿子，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自认是城主的儿子。”笳木站起身，恭敬地说道，“只是笳木自认为隐藏身份十分谨慎，不知为何会被殿下发现？”
　　千夜唇角微微勾起，“你平时的吃食粗陋无比，却为何得了索图给的羊肉能忍住不吃？想必你当时已经发觉食物有问题的蛛丝马迹了。你千里来奔，不惜做小伏低，难道不是为了看看我究竟值不值得辅佐？那么我可通过你的考验了？”
　　笳木脸上显出赧然之色，“以笳木当时的身份，就算如实禀告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易惹杀身之祸。请殿下宽恕笳木之前的袖手旁观。”
　　“听戎衍说，在泰斑刚开始行动时，你曾试图提醒，所以不算完全袖手旁观。”千夜道，“但今后遇敌时切莫心软，以免贻误大事。”
　　“是！”笳木郑重答道，然后站到一边。
　　索图早已在心中做了决定，立刻拜倒在千夜脚下。
　　巴乌本来有些纠结，但是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两人同笳木一样，向千夜行了效忠之礼，决心从此忠心不二，追随未来的大漠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