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生花》鸠念

2、第一章

　　第一章
　　认萍生的存在，本就是荒唐。许是无心，许是有意，慕少艾曾经这样说过，很淡然。
　　认家并不是武林氏族，世代商贾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富有却不显贵的认氏，能在日后扬名，全靠一人——认萍生。
　　相传这个幺子幼年逢仙，被高人带走，直到十年后才艺成归家。认萍生遇到的是哪个高人，至今无处查证，学的是什么，江湖人猜测万千。唯一的事实是，认萍生杀光了认姓所有的人，从辈分最高的长老，到他蹒跚学步的侄儿，连带所有的仆役。其实他要是当没有众活剐了他二哥，谁都想不到造此杀孽的，就是认家年不及弱冠的五少爷。
　　不仅如此，认萍生还杀了所有讨说法的人，无论是与认氏一门交好的乡绅豪贵，还是前来缉捕他的绿林侠士。
　　认萍生的心狠手辣震惊武林，也惊动了忠烈王府，忠烈王芴政亲率五路高手将罪人擒住，升刑堂公审，哪知道认萍生狡猾多端，从牢里逃脱了去。彼时认萍生已被刺上灭绝五伦的黥印，成了贴标打签的武林公敌。认萍生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中原正道，无疑于蚍蜉撼大树，然而倾忠烈府之力，居然也没能将之再次缉拿。不久之后，认萍生就消失匿迹了。
　　南宫神翳遇见认萍生，是在一个雨天。
　　平凡的日子，因为有了那个人，才显得特殊起来。南宫神翳早就记不清他那日是为了什么偷溜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案头高高的教务，也许是为了寰宇奇藏的叨念，又也许是为了实验的进度而烦心，但是此刻，他是如此地感激这些迫使他翘班的因素。如果不是他们，就没有认萍生了。
　　南宫神翳捡了个人回来，第二次。
　　翳流教主并不是什么佛口慈心的善类，难得的抽风做了两件好事，居然都是捡人回家，这是一直都是翳流的未解之谜。
　　头一个被他捡回来的，是个美人，现今的翳流军事寰宇奇藏，底细不详的文武全才，能打会算精明强干，全教上下无不感叹自家教主的好人品。
　　第二个被捡回来的，也是个美人，认萍生脸上打的标把身份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就是来的时间太短，不知人品如何。
　　因着先头有个万能好用的军师在，翳流的教众们对这个认萍生还是很感兴趣的，这份兴趣在知道认萍生的生平之后更是飙涨。而作为翳流近来最热门话题的当事人，认萍生却一直没当众露过脸。
　　一则，认萍生先前遭中原正派千刀万里追，伤嘛，肯定是不少的，要好好地养，慢慢地养，培养把翳流当家的归属感。
　　二则，教主辛辛苦苦地把人弄回翳流，虽然是个美人，不过总不是为了牵出来给人看的，又不是遛狗。
　　实际上,认萍生是被南宫神翳绑回来的。起码就这位美人的表现看来，那副恨不得把南宫神翳生吞活剥了的架势，着实不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而不知怎么回事，把人绑回来的南宫教主却不知闪到哪里去躲着了，徒留四圣阁招待贵客。
　　不可否认的是，作为客人而言，认萍生很不好招待。
　　觉得侍女长得不好看，抽了一顿让人家彻底破相，换了仆役，又嫌弃粗手粗脚，撤下去替了一批伶俐的尸人上来，被银针钉死了体内的蛊虫，报废了。还有饭食不合口味，泡出来茶水的色泽有偏差，送上的衣服料子够不好等等，一点小事就折腾得鸡飞狗跳，整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模样。
　　又因为是教主的贵客，打不得骂不得怠慢不得，认萍生的横眉冷对和毒舌让四圣阁能避则避。疯魔恶盗第一个跑了，哑残怨女以口不能言为由退居，寰宇奇藏则是从一开始就没在人前出现，没借口可找的姬小双应对着贵客，脸上的笑都快僵得掉渣了。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与认萍生本身所具有的价值而言，这点小脾气实在太不值得一提了。无论是个人的实力还是善恶立场，认大贵客都是翳流需要招揽的人才，更何况他还善药毒之理，正是南宫神翳眼下急需的人才。
　　南宫神翳人在罪恶深渊，即使是作为朋友，醒恶者依然觉得他是来找自己晦气的。
　　醒恶者和南宫神翳相交的时日甚长，在翳流还未建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彼时南宫神翳野心勃勃四处网罗人才，找上了生性古怪难与人相处的醒恶者，这两个人能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相遇不相杀，也要归功于南宫神翳的野心和醒恶者的孤僻。
　　醒恶者擅纵人心，对人性之恶看得通透，一眼就看出了南宫神翳的黑心肝，也就是这样有智商的野心家，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经过了大脑的思考的，不会做任何于己不利的事情，一切以大局为重，鲜少树立敌人。南宫神翳被醒恶者里里外外打量了彻底，又多次被扫地出门，还能孜孜不倦地登门造访，才终于得到了醒恶者的认可，醒恶者从此成为翳流不问俗世的长老，虽然难见真人，翳流上下皆知醒翁。
　　然而各人苦乐各人知，备受教众尊崇的醒恶者表示，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误交损友，唯一的朋友南宫神翳，真的是太能折腾了。
　　南宫神翳是野心家，亦担得上枭雄之名。他以白身入西武林，迅速发展势力成建翳流，在极短的时间就成为了苗地神灵般的人物，更有容人之量，四圣阁中的疯魔恶盗最初就是为挑强者杀他而来，现在还不是被训得服服帖帖的，翳流的智囊寰宇奇藏，他也是用人不疑，再看看另外几个朋友，莫虹藏天来眼和芙蓉骨，一个赛一个的狠角色。
　　庞大的势力总会招惹忌讳，翳流本就有心涿鹿中原，虽说先头医治忠烈王勿政卖了正道天大的面子，谁又能保证人家明里不来来暗的呢，刺杀离间什么的，就比如眼下的认萍生，保不准就是个玩无间道的。
　　想到这不免觉得奇怪，以南宫神翳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手腕，居然放着新进的认萍生不管跑到罪恶深渊来招他醒恶者白眼，可以看作是智商骤降的表现么？
　　南宫神翳兴高采烈地拉着醒恶者的袍子，巴拉巴拉地向他介绍这新进的美人，几乎每一句话的开头都是萍生**********，听得人都想抽他了。醒恶者也真的这么做了，大袖一甩赏了他一把蚀骨粉，“说吧，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每逢南宫神翳装乖卖萌发神经之类的，就是南宫神翳需要醒恶者当劳动力的时候。
　　“还是恶者知我心意。”翳流教主叹了口气，“萍生……”
　　“别萍生了！”
　　“好吧，”南宫神翳不以为意，“认萍生……他不是被我救回来的，他是被我绑回来的。”
　　据南宫神翳说来，他见到认萍生的时候这人的确是生死不知的模样，要不是觉察到此人身上所中之毒出自天来眼之手，要不是此人中了天来眼的毒却没有死的话，他绝不会停下脚步去看半眼。但事实就是南宫神翳看了一眼，然后对人家一见倾心，十分狗血地把人带回去了，更狗血的是，认萍生中途醒了过来，一言不和即刻大打出手，于是南宫神翳就把人给敲昏了再继续往回带。现在他都不敢在认萍生跟前露脸。
　　是说你堂堂翳流之主终于沦落到了强抢人家少年的地步了么？！醒恶者默默吐槽。
　　“你说俊美如天来眼，妖娆如芙蓉骨，清逸如莫虹藏，还有小双和寰宇奇藏，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美人，我怎么就没有过这种热血上涌的感觉呢？”南宫神翳苦恼道。
　　“好友啊……”饶是醒恶者一惯刻薄，此刻也不免斟酌着用词，“你这个，岂不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
　　“……”

　　被南宫神翳唠叨了半天，醒恶者对这个令他一见倾心的对象不禁好奇了起来，刚好这厮央他一探认萍生的虚实，正是见面的机会。于是再次鄙视了一番友人的见色忘智，绑了人回来却一点后续准备都不做，果真是色令智昏么！？
　　于是回转翳流，逐令姬小双请认萍生一会醒恶者，可怜的姬少府迎着认萍生的冷眼传达了教主的意思，认萍生眼神凛冽：“南宫神翳人呢？”
　　“教主请公子栖枫亭一叙。”
　　认萍生中毒沉珂，休养了几日尚处于排毒期，重伤未愈的脸色惨白骇人。他继续凛冽着，姬小双的笑容越发诚恳，大概是觉得问了也是白问，认萍生一甩袖子转道了，正是去栖枫亭的方向。
　　栖枫亭是南宫神翳惯常会见友人的地方，一些决定性的命令也往往出自这里而不是翳流空广的议事堂。此亭环境清幽，格调高雅，最重要的是醒恶者喜欢，天色昏暗的时段树影幢幢感觉好极了。醒恶者在周遭的树干上刻了探魂研心的术法，自己掩去身形和南宫神翳一起躲在稍远处。
　　满怀怒气的认萍生行走如风，闪身进亭中却不见醒恶者人影，栖枫亭内等待他的只有一支形状诡异的手杖。
　　那鬼杖似是有灵，桀桀地发出怪异的啸声，扰得人意乱神迷。认萍生察觉不妙返身欲退，却被阵法逼拒。耳边是摄魂的音波，眼前闪烁的光影迫人心神，醒恶者查识内心的手发向来不属于缓和的类别，认萍生心防失守，连带着神志都狂乱起来了。他重伤未愈，中的毒也没有全部清治，此刻却强行提升功体，杀意沸腾地震毁了亭子。
　　由于事先有吩咐过教众无论如何不得靠近，所以认萍生发飙直接对上的就只有南宫神翳和醒恶者。若是认萍生完好无损，未必不能上演一场高手对决的戏码，只可惜伤毒在身的认萍生不过是强弩之末，暴起了一小会儿就像一捆柴一样直直的倒了下去。南宫神翳急忙跳上前把人揽进怀里，又是喂药又是输内力的忙活着。
　　看着南宫神翳动作的醒恶者觉悟了，这就是赤果果的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南宫神翳你的冷血呢你的王霸之气呢？不要摆出那副智商为零的表情来啊！
　　好在南宫神翳的还惦记着他最初的用意，给认萍生急救完了还知道调过头来问醒恶者结果。
　　“你还是去仔细查查认萍生的过去吧。”醒恶者提议。
　　“好友此言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醒恶者说着，向南宫神翳讲述他看到的东西。
　　为了取得最大的效率，醒恶者此番是直接查看认萍生的记忆的，他发现认萍生的记忆不全，记忆不全的可能性有很多，受了刺激伤到脑袋被封印皆有可能，他所能看到的记忆，开始于认萍生艺成归家……
　　“中原还不至于为了坐实一个卧底的底细做到这般程度，但认萍生绝对是个麻烦，大麻烦。”醒恶者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