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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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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张将将进了前厅大堂,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寻常的绵绵细雨,听在我耳中却仍然嘈杂,街道里方摆起又要撤去的各色摊头,人群里抱怨的碎碎念,凌乱的脚步声,声声入耳,像在我耳朵里开了一场大戏,而高潮处的一声鸣锣,要数外面的一串敲门声。
听得出来,门外那人,用食指的第二关节,不紧不慢地击在我们大堂胡杨木的门板上,音色沉钝,不徐不疾,和着雨声,规律而有节奏。
老张果然没有开玩笑,一大清早的,居然来了客人,只是在这个时辰,十分少见。
我们经营的是客栈,白日里也作饭庄,晨间开门,用饭的客人大多正午时分集中到来,而要住店的客人,也多是正午以后前来。
三年来,虽然边关处人流如织,但也甚少会有人晨间还未开门的时候,就来用饭或住店,便是有,也多是醉酒闹事者,老张从不会理会,待闹得凶了,他才慢悠悠地用他的拐杖,隔着门敲一下,门外立时鸦雀无声。
片刻后,我会听见街尾处一个沉重响声,是那闹事者被老张用内里击飞了,一直飞到街尾处才沉沉落下。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老张绝不是个简单的高手,他武功和内力已不止是一流,而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而自那次以后,晨间再无闹事者,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我终于可以懒洋洋地睡到天明再被老张叫醒,为他做饭。
当然我曾经也抗议:“客栈里已雇了厨子,为何还非要我为你做饭?”
我私以为,他就是有喜欢折磨我,看我抓狂的癖好。
他却莫名其妙道:“你不是我伙计么?”
我底气略弱了些:“但是……我只负责打点经营之事,又不是做厨子的……”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小的像蚊子叫唤。
他呵呵一笑,“你做饭,我放心。“
我挑眉,半真半假道:“你不怕我给那饭里下毒?”
他奇怪道,“啊?!你为什么要给我饭里下毒?!”
他这样大惊小怪,反倒让我一时反应不及,期期艾艾了半天,没头没脑地回道:“你老是折磨我,让我早起给你做饭,没事儿就喜欢使唤我,偷我的私房钱,客人骂我你也不管……”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双满是精光的眼一直将我死盯着看,我被瞧得心里发虚,最后鼓起勇气,总结性地说一句:“你老拿救命之恩来压迫我!”
听到这最后一句,他一直睁着的眼睛忽然一弯,满意地笑道:“这就对了,你不是不会毒害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人的!”
每次见到他这样志得意满的笑,我心底的叛逆之情就蹭蹭蹭地上扬,于是抢白道:“我满可以将你毒杀了,盘了这客栈,然后卷着银子远走高飞,再不受你这奴役苦!”
“你确定,有人敢接手我的客栈?”老张不以为意地回道。
我一愣,追随老张三年,多多少少对他有了些了解,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底细,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江湖地位颇高,知交遍地,且都大有来头,我盘了他的店,叫他的朋友得知了他的死讯,那还不得满江湖地追杀我?
于是,我故作淡定地回道:“那……那我带着私房钱独自逃跑也可以嘛!”
老张转了转眼珠,似在回想着什么,片刻后,问道:“你说的私房钱,是三天前你藏在你房梁上第五根横木第二条裂缝中间那六枚铜板么?”
我大惊失色,内心拔凉,将将攒了一个月的私房钱,又给这老家伙偷走了!!!
好在,这种事情三年里我已经历不计其数次,以致我的内心已迅速平静下来,可随即想到什么,立刻惊问道:“你居然跑到我的房梁上偷窥我?!”
老张面色窘了一瞬,又迅速鄙视道:“我作何要去看偷窥一个毁了容貌的女人?再说,以你的耳朵,我去了你房梁,你能发现不了么?”
我想想有理,又被他说中我内心所痛,只好以我的转身离去结束这场对话。
没办法,三年了,我依然做不到被他鄙视容貌的时候可以淡然处之。
可是,事后回想时,又觉得不对,他的内功深不可测,他的动静,我的耳朵未必是肯定能察觉的。
就像此刻,我还没感觉的时候,店门已被老张打开,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店门一侧,摊出一只手臂,向门外之外作出欢迎入内之态。
从来都是打发我迎客,自己在楼上睡大觉的老张,第一次在我面前这样恭敬地接待客人。
我不禁将目光移向来人。
像是走进一阵清润的风里,我可以感觉来人身上携来的水汽,有江南河畔柳的清新,有盛夏池塘莲的香甜。
距离关外大漠不远的陵峡关,最是缺少这样的气息,我不禁贪婪地呼吸。
眼前是个穿着一身雪色锦衣,外罩一层水墨写意白纱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俊,一双漆黑的瞳孔,与白纱上的泼墨相映,将整个人衬得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
他举着一把翠色欲滴的伞,伞骨像是将将砍下还留着汁液清香的江南新竹,衬得他细腻白皙的指节越加似雪莹洁。
一身白衣未因为忽然而至的急雨而有丝毫凌乱的他,见到我的一瞬,眸光闪了闪,我有些不自觉地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却又想起,来之前我已仔细戴好了面纱。
随即,他从容淡定地向我微笑着说道:“多谢掌柜盛情,亲自前来迎我。”
语调和缓,未多出一丝热情,也未少了一分疏离,说完,就优雅地跨入门槛,前后似乎都未看老张一眼。
我似乎抢了老张的风头,一般这种时候,他会很记仇地和我作对一天,可是眼下,他却似是全未看在眼里似的,继续笑容可掬地跟在那人后面,一副热情周到的客栈老板模样,我犹豫了一下,恭敬地跟在他身后,心底琢磨着他今早到底还需不需要我为他做饭。
“敢问这位客官,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待那人进了大堂,举目四望的时候,老张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
那人终于看了老张一眼,略作停滞,却又直直向我看来,半晌,他道:“我叫池毓,莲池的池,毓秀的毓。”
我莫名其妙,从没见过哪一个客人,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先报自己大名的,我看向老张,却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池毓,全没了之前的笑容。
池毓说完这话,像是特意停下来看我的反应似的,好半天没说话,瞧见我一头雾水的模样,眸光一淡,转身寻了一张四角桌子,捡了一条长凳坐下。
“给我来一壶二月绯。”池毓淡淡说道。
老张又换上笑容可掬的脸,客气中带着歉意道:“这位客官,边关小店,孤陋寡闻,见识浅薄,小的不知二月绯是何酒?这店中也只有些粗陋的黄酒和稍好些的女儿红,您看……”
池毓撇了老张一眼,淡淡道:“我在与这位姑娘说话。”
老张吃瘪,脸色立时难看起来,我不禁心里暗暗叫苦,过后还指不定他要怎样记仇,同时亦是惊讶,甚少见到如此不卖老张情面的人。
这个池毓究竟是什么来头。
察觉到池毓的目光,我急忙有样学样地顺着老张的话回道:“这个……小的亦是未曾听闻过此酒,边关小店,招呼不周,还望您海涵,或者,这陵峡城内还有大些的酒楼,那里的酒多谢,不如您……”
我正一丝不苟地说着样板话,池毓忽然打断我,问道:“那你总该听闻过李轻寒这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