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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桃夭·7老父 ...

  •   这一代的武定侯并不是个胸怀大志的人物,当然,武定侯家也不需要这样的人物。身为贵胄,只要能够安安稳稳,保住家族荣耀就可以了,越是锋芒毕露,就越容易招来祸端。他年轻时也有过倚马斜桥红袖招的日子,可成婚之后,就渐渐收起了心思,与云夫人恩恩爱爱起来。与历代武定侯不同的是,他只有一妻,一子。因此,老武定侯在私生活方面一直是中都的典范,备受痛恨风流丈夫的贵妇人们景仰。
      可是现在,这个与世无争、安安稳稳了一辈子的人将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云秀蔚并没有立即见到父亲,他跪在宗庙中已经半日。日光自雕琢精致的轩窗中投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头顶上先祖的画像们正冷冷注视着他,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他成了云氏宗子。
      多年后,他做了一场大梦,又回来了。
      他从来就知道自己不能放肆,但有多知道,就有多想去放肆。他于是也就随着性子放肆了几次,但每次都证明自己错了。
      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但是父亲没有发话,他不敢抬头,不敢妄动,不敢逃离。
      身后终于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慢慢地,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他的心上,压得他紧张起来。
      最终这脚步停在他身前,云秀蔚伏首在地,轻声道:“父亲。”
      又过了许久,父亲还是没有叫他起身,他只听得见急促的喘息声,一声一声就像盛夏时节天际的闷雷,好像永不停歇。
      “起吧。”苍老的声音终于响起。
      云秀蔚慢慢站起来,他是从小跪习惯了的,因此并不觉得累。腿再酸再麻,总能从容起身,保持仪态。
      “你在南泽的事我都知道,不必多说。如今劳你回来,好给我送个终,”武定侯只说了这一句便转开步子,终又顿住,道,“那个姑娘,不要也罢。”
      云秀蔚想要分辨什么,武定侯却已去了。老父亲的步履分外缓慢,每一步似乎都耗尽所有力气。云秀蔚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也以为父亲会有许多话对自己说,这一瞬间又真的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于是就看着父亲越走越远了。
      这时的光景颇像小时父亲给自己讲经,父亲是不善言谈的,遇到难以讲清楚的地方,总会叹一声“只可意会,只可意会”。如今他意会地多了,与父亲之间,就更不需要言谈。父子二人之间,其实一直都是心如明镜的。该懂得的道理他都明白,实在不需多说。
      武定侯的病情的确是每况愈下的,自那日来过家庙一次后,便再未下床。据医署中的大夫讲,以后便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云秀蔚自此不敢离开父亲身边须臾,每日侍奉汤药,或于床畔为父亲读书,如此,又渐渐捱到了新年。
      正月大朝向来是百官皆要出席的,自武定侯卧病,一应事务已全交到了云秀蔚手上,正月大朝自然也是要代父出席的。
      他着了一身沉重的冠冕,站在朝列的最前面,身后是同样冠冕压身的百官。朝拜时他可以轻易看到皇帝的样子,变得更为苍老可怖,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最高处,直要吞噬掉下面这堆包裹在锦绣丛里的臣子。
      下朝时他被小黄门叫住,“小侯爷留步,陛下留您说说话儿。”
      云秀蔚便随他去了吉庆殿见皇帝。
      皇帝已换了便服,手中执着一管极细的彤管,不知在写着什么。见他过来叩拜,只漫应道:“起身便是。”云秀蔚这才看到皇帝身旁还有一人正在磨墨,那人虽低着头,长眉却直要斜飞出去,身上只着一袭黑衣,看着既不像宦官,更不像大臣。
      过了半天,皇帝好像写得累了,才放下笔,揉揉胳膊,又看了看他,笑道:“今日见你在朝上,武定侯的病可有起色?”
      云秀蔚回道:“父亲大人尚好,劳陛下费心。”
      “如今承平王上供的玉材越发差劲了,”皇帝执起云秀蔚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你到南边去,正好替我多多留心承平,遮族人一直不太安分呐。”
      云秀蔚真正吃了一惊,差点就将手抽了回来,勉强道:“陛下意思是……”
      皇帝笑容愈发深刻,将手握得更紧了些,道:“我早知你是可造之材,去年要你去南泽,本就是存着些历练的意思。按说春风的事,我心中是有愧的,敬德侯家第三女今年便要及笄了,到时我去为你保个媒,成了这桩好姻缘罢!到时你先成婚,等到你父病愈,便携着我的旨意,再去帮我看好南边吧。”
      这就是仍不肯放过他的意思了,并且,还要坐实了监视承平王的意思,到时连承平王都容不得他了。云秀蔚却不能拒绝,只能再次跪地叩首:“臣谢陛下恩德,定不敢有负于陛下。”这时他终于将手抽了回来,心中反而一松。
      等云秀蔚离去,皇帝身边磨墨的那位黑衣人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微哂道:“陛下莫非看上了他?”
      “怎会?他还有用呢。”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皇帝保的媒自然是极风光的,三月里,云秀蔚就与敬德侯的第三女成了亲。如此,敬德侯长女为太子妃,次女为东阳王妃,三女又嫁入武定侯家,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惹得天下人艳羡不已。
      只是武定侯却没有像皇帝说的那样“病愈”,病势反而愈加沉重,到四月底便薨逝了。云秀蔚送走老父,便袭了父亲的爵,成为新的武定侯。
      朝廷前来赐封的使者宣读完旨意,便扶云秀蔚起身,低声道:“侯爷风采更胜往昔。”云秀蔚一愣,待看到他笑脸上将要斜飞出去的眉,便记起他便是那日为皇帝磨墨的那个黑衣人。
      “另有密旨授予侯爷,请摒退左右吧。”使者脸上依旧满是笑意,云秀蔚却心下一紧。
      “侯爷大概还记得陛下说过的话?”云秀蔚低头称是。
      “如今旨意下来了,侯爷即日启程回南吧。这里有节钺,一并交与侯爷,若事情有急,侯爷可行节制南方之权。”
      云秀蔚再度跪地双手接过节钺,却分外明白这便是皇帝的杀招。朝廷在承平没有任何驻军,这节钺除了能给他惹来承平王的忌惮之外,没有丝毫用处。
      送走使者,云秀蔚问身边的三醒:“这人究竟是谁?”
      三醒嗤笑一声,道:“皇帝的新宠,巫人胥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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