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境之秋》冬暝

3、熔炉都市（一）

　　从冰之境科特港口登陆后坐大型雪橇一路向北，辗转十余天，途经数个中小型城市后，溯夜与苏洛终于进入了极地冰原，而这只是他们到达目的地的第一步而已。
　　天空中阴沉沉的一片，看不见除了灰白以外的任何色彩。远处茫茫的荒原上是一眼望不见底的白色，在雪原上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快速的消失在飞舞的冰凌中。暴风雪是家常便饭，极少有动植物能忍受这样寒冷恶劣的气候，路上唯有成片成片的冷杉树，冰冷而坚硬，如同黑色的墓碑笔直的挺向天空。
　　冰之境凝冰雪系元素而成，常年积雪，寒冷潮湿，在魔法纪II人类充分发展元素之力前长久处于无人之境的状态。哪怕到了现在，冰之境的人口也多分布于被奈雅山脉挡住大部分寒流的南方，少有人会越过奈雅山脉到达北方，看到冰之境真正的风貌。
　　通天彻地的白色，无穷无尽的大雪，刀刮似的寒风，低于生命线以下的温度，这才是冰之境未被束缚的样子。在猛烈的自然之力跟前，人类渺小的如同蝼蚁，转瞬即逝。

　　苏洛艰难的撑开风系屏障，将猛烈的风雪挡在身体外围。到达上一个城镇之后，大型雪橇已经无法再继续前进。她与溯夜只得自理行装，顺着地图上的方向徒步走过去。
　　“别给我找借口，如果不是某人硬要走这边又弄丢了罗盘，我们好歹还能顺着没什么风雪的官道走。”似乎察觉到了苏洛的想法，溯夜没好气的反驳，一边却还是将手伸过去帮她加固了一下遮挡风雪的屏障。
　　有了冰系术师的帮助，迎面扑来的风雪总算没有刚才那么猛烈，让苏洛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其实溯夜训的也没错。他们在上一个小镇下车改为步行，原本应该走上城镇之间的通用官道，却因为苏洛莫名冒出来的好奇心改了路线，最终沦落到不得不顶着风雪在齐腰深的雪地中行走的境地。不过所幸两人都是足以自保的优秀术师，虽然艰难的一点却也不至于抛尸寒地。

　　完全明白这一点的溯夜冷着一张脸走在前方，哪怕苏洛冻得全身发抖鼻尖泛红可怜兮兮的试图讨好他也没有得到回应。
　　“对不起啦夜，下次我绝对不会再犯傻了QAQ。”白发少女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她还是低估了极地冰原的气候。原以为冰之境都像中部那样虽然很冷但偶尔也有晴天日照的时候，哪知道翻过奈雅山脉后就像到了一个新世界，之前那些‘寒冷’的地方和暴风雪不断的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温暖的天堂。
　　早知道就多买一点御寒药了啊，再这么走下去就算到得了目的地，她也成一座冰雕了。
　　“再坚持一会儿，快到了。”溯夜握住了少女的手，拽着她快步向前。跟四周纷飞的暴雪比起来，溯夜偏低的体温此刻也显得温暖起来。苏洛紧紧的回握住，唇边绽开一朵微笑。
　　“第一次觉得夜的手也很温暖呐。”
　　“如果把那个第一次去掉我会很高兴的。”溯夜没有回头。
　　“但是夜怎么知道快到了？”苏洛跟着青年踉踉跄跄的在雪里移动着，举目四望皆是灰白，哪里有一丝目的地的影子。
　　“风中冰系元素的味道。”溯夜看了看远方，加快了脚步。

　　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到麻木的错觉，苏洛感觉四周的风雪似乎小了许多，吹在脸上的风也不像之前那样如刀割一样的感觉。慢慢的，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让苏洛已经不能用错觉来说服自己。
　　风雪依旧阻挡着视线，然而随着距离的推进，远处那个黑色高耸的影子越来越明显，甚至渐渐能看出黑影有着熔炼炉一样的外形。
　　“夜！”苏洛兴奋的拉了拉前方之人的袖子。
　　“嗯，我们到了。”溯夜也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
　　哪怕还相隔数里，两人也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个巨大的熔炼炉所散发出来的热量，让四周肆虐的风雪都安静了许多。
　　那是冰之境上的奇迹之城，熔炉都市，塞尔特。

　　越是靠近那个巨大的熔炉，四周的热量也就越明显。到达某个临界值后，风雪开始停息，积雪开始融化，甚至露出土地上的星星绿色来。
　　“终于到了啊！”在踏入塞尔特的城市范围之后，苏洛一身欢呼。虽然身上的碎雪融化导致衣服还是湿冷的，但比起刚才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来说，此刻只是带着湿润空气的城市显得如此美好。
　　“待会儿再兴奋，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溯夜拎着少女的后领将她拖了回来，正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烤干衣服，却意外看见了两个端着热汤的老人。
　　没错，老人。端着热汤和蔼的笑着，甚至招了招手让他们过去的心善老人。这幅原本绝对不会出现在塞尔特的情景让溯夜愣了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快别在外面站着，进屋来吧。”倒是老爷爷先开了口，跟老婆婆一起讲洛夜二人请进了一旁的小屋里。

　　在小屋中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服，旅途的疲惫顿时消失了大半。两人收拾好行李走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浓汤。
　　“两位是来塞尔特的旅行者吧？”笑眯眯的看着苏洛喝完了碗中的汤，又给她盛了一碗。头发银白却梳理整齐的老婆婆出声问道，一边看了看旁边的老爷爷，“是徒步穿越雪原来的？我跟老头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来自官道以外的旅行者啦。”
　　“啊......嗯。因为不小心弄错了路线。”苏洛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的瞥了溯夜一眼。
　　“那可真是不得了呢。”老婆婆惊讶的感叹了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们的接待屋有事做了。”
　　“接待屋？”苏洛放下汤碗，饶有兴趣的问道。
　　“城中出资建造的接待屋。因为塞尔特的地理位置，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旅行者因为暴风雪受伤的。”老婆婆给溯夜也添了些汤，“所以城主下令在塞尔特边缘的几个位置上都建造接待屋，用来帮助初到的旅行者。嘛，不过也有像让我们这样没法干重活的老家伙拥有工作的意思在里面呢。”
　　“诶，听起来城主真是个好人呐。”苏洛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边偷偷打量着这间小屋的布局。除开接待他们的桌子与方才洗澡休息的隔间，就只剩下一间看上去是老两口寝室的房间。小屋虽小，却充满着温馨的氛围。炭火在壁炉里噼啪燃烧着，上面煮着热汤。壁炉之上挂着老爷爷的战利品——一头银白色完整的溯狼皮。小台阶上是老两口与儿子的合影，而另一边却挂着那个小伙子灰白色的遗像。
　　看到这里苏洛赶紧收回了目光，若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让老爷爷与奶奶勾起什么难过的回忆就不好了。
　　“塞尔特的人民以卡夏城主为傲。”老爷爷接过话来，将手中的烟枪扣在壁炉上搭了搭，“看你们的年龄，是没见过塞尔特以前的样子吧。这里曾经是个人间地狱，多亏了卡夏城主才变成如今这样让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安然活下去的地方。”
　　老爷爷说着，眼底有些闪动的泪光，似乎想起了过去某些艰辛的回忆。
　　苏洛与溯夜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过去的塞尔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刚刚遇到老两口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甚至觉得他们是某个诈骗团伙中的一员，专门对新到的旅行者下手。
　　数百年不见，塞尔特已然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行了行了，又开始述说你的苦情史了。”老婆婆笑着打断了老爷爷的话，看向洛夜二人，“两位来塞尔特准备干什么呢？”
　　“我们想要找个最优秀的炼金师。”苏洛比划出一把刀的形状，“塞尔特的冶炼技术天下第一嘛，所以最优秀的炼金师肯定也在这里。”
　　“啊拉，我可喜欢听这句话呢。”那句‘天下第一’显然逗乐了老婆婆，“那你们必须得去卡塞蒂炼金房了。那可是我们塞尔特最好的炼金房，连皇城那些大人物的武器都是请卡塞蒂的工匠制作的。”
　　“果然没变吗......”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名字，苏洛在心中默默笑了笑，“那婆婆给我们指指去那个炼金房的路吧。”

　　跟接待屋的老两口道过谢后，苏洛与溯夜按照老婆婆指的方向准备去卡塞蒂炼金房。街道上的空气冰冷而湿润，但比起城市外围的暴风雪来说已经好上了太多。苏洛将双手枕在脑后，兴致满满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想看看塞尔特在这数百年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熔炉都市塞尔特是冰之境唯一一个没有元素防御系统的城市。因为独有的酷寒气候，冰之境所有略具规模的城市都使用着由学院提供的元素防御系统，以抵御不期而至的暴风雪与寒流。这种防御系统能够在气候骤变时产生不同程度的结界保护城市建筑，甚至积蓄光之元素以过滤冷空气，让结界中始终保持着适宜人类居住的温度。
　　而塞尔特能屹立在风雪之中的缘由是城市中心那个堪比城堡大小的巨大熔炉。有考证称这个熔炉是魔法纪II西纪年用于制造大规模对军用武器而诞生的，而后随着时代的改变而被遗留在此。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人用了何种方法，这个巨大的熔炉一直散发着惊人的热量，甚至融化了方圆几里的积雪，并且上百年来从未停息。久而久之，这座熔炉便成了冰之境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吸引了很多炼金师前来，更为那些穿越极地冰原的旅者提供了修生养息的场所。等到泣言纪中期的时候，这座熔炉所在的地方已然成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城，被正式命名为塞尔特，以其独一无二的炼金术闻名于世。
　　然而这只是塞尔特的表象。世上不会有能一直散发热量的永动机，塞尔特的秘密存在于地底——利用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技术将方圆数百里的地热聚集，在通过某个装置集中送到熔炉的炉心，从而获得足以融化一切金属的巨大热量。然而那个关键装置的使用方法已经随着当时军队的离去而遗失，这个时代的人们只能采用最简单的人工力量启动它，让塞尔特继续持久的散发着热量。
　　维持塞尔特的热量需要大量的劳工长期全日无休的工作，而管理者眼中最适合这样工作的自然是那些服刑的重犯。在那场反抗运动爆发之前，鲜少有人知道这个以炼金术闻名于世的城市实际上是冰之境最大的重刑犯监狱。每日的每日都有无数人在巨大熔炉的地底工作着，为塞尔特源源不断的提供力量。

　　塞尔特地处最偏远的极地冰原，是唯一一个与寒风暴雪直接接触的城市。因此与冰之境别的城市比起来，塞尔特对居民没有任何的限制，但同时也没有任何的保障措施。能凭自己的力量在暴风雪中找到塞尔特并且活下去的人都有资格成为这个城市的住民，这也就造成了塞尔特强者为王的风气。在有限的食物供给与严酷的气候条件下，恃强凌弱在这里是最常见不过的情景，不论性别老幼，弱者唯有死亡一条路。再后来，那些负责管理服刑重犯的人控制了塞尔特的中枢，利用冰之境上层带来的特权横行整个城市。不仅对城中的恶棍视而不见，甚至开始暗中接纳来自不同国家的逃犯——只要送上足够的钱，塞尔特的大门可以为任何人打开。而在熔炉地底工作的人也不再只限于犯人，管制者为塞尔特设置了苛刻的税款条例，所有没能按时缴纳税款的人都会被送去熔炉的地底，连老人和小孩也不例外。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统治中度过了长达百年的地狱，塞尔特的反抗势力终于在某个契机下崛起，推翻了冰之境上层派来的管理者，选出了新的城主力求改变城市的现状。

　　这就是苏洛与溯夜对塞尔特的记忆。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正是百年前塞尔特反抗势力所遇到的那个‘契机’。在塞尔特大闹一场后，是当时的‘枢久夜’私下动用了冰之境少主的权力才将这场叛乱快速的掩盖了下来，并且顺利的让议会认可了塞尔特的新城主。
　　如今距离那场变乱已然百年，当时参与的人们大多已经故去，让再次踏上故土的二人有些感慨。
　　“但是，塞尔特真的变了好多呢。”苏洛四下张望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其实要说外表，塞尔特并未改变多少。依旧是以熔炉为中心呈圆形散开的城市布局，房屋大多是泥土黄砖——这种砖在熔炉的热量与外界冰冷空气的交汇下依旧保持着很好的可塑性与坚固性，是塞尔特传统的建筑材料。街道依旧不是很宽，铺着抗潮的赤石板砖，两旁是各种民居或者小店铺。土黄色的小屋上支出一个白布雨篷，下面摆着刀剑匕首之类的武器；又或者冰之境常见的蔬果粮食。也有一些卖原矿石或者动物皮毛的铺子，挤挤攘攘的占满了整个街道，看上去热闹极了。
　　不同的是苏洛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无论是摊主还是街上的行人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木然而呆纳，眼神中透着空洞的绝望。连远道而来寻求炼金术的旅者仿佛也被这种气氛感染，整个城市压抑而沉默，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现在的塞尔特才像是熔炉一般，即使外面寒风暴雪，城市里面也温暖而有活力。看摊子的铺主多了不少女性和老人的面孔，或在整理自家的货物；或在与周围人热烈的交谈，时不时的带出笑声。街道上的旅行者明显多了起来，好奇的打量着塞尔特工艺的兵器，或者正向店主询问附近有名的炼金房。偶尔有小孩子成群结队的从街道上跑过，熟练无比的分散在房子之间的间隙里，后面追着被捣乱而气急败坏的大人。
　　身旁卖水果的阿姨很友好的向着苏洛笑了笑，抛给她一个黄橙橙的雪梨，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收钱。
　　“谢啦！”苏洛笑嘻嘻的接过雪梨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立刻溢满口腔，好吃的让她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真好呢。”一边啃着梨子，偶尔侧身不让自己撞到疯跑的小孩，苏洛的神情看上去充满了欣慰的愉悦，“那时候参加了塞尔特的反抗战斗，真是太好了。”
　　“那是谁的功劳来着？”一旁的溯夜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我可是记得某人到头来还痛哭着说——”
　　“你的，都是你的！”苏洛连忙打断了溯夜的话，一手搂住对方的胳膊献媚的笑，“夜最厉害了，天上天下无所不能！”
　　黑发青年闻言有些好笑弹了弹少女的额头。
　　那件事阿洛大概也知道自己确实闹的有些过分，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他调侃揶揄她的重要素材之一。当时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恰好在冰之境议会拥有话语权，他们所有人大概都已经为了自己一时兴起的愤怒被当做囚犯镇压关进熔炉底下的监狱里了。
　　但是溯夜从未告诉过苏洛，当年即使苏洛没有发飙，他也会插手塞尔特的反抗。作为当时的下一任境主，即使没有太多实权，溯夜也不容许冰之境还存在着这样扭曲的地狱。
　　不过溯夜也没有想到再次来到塞尔特时能看到这么巨大的变化。那场动乱之后溯夜的行踪被冰之境议会掌握随即召回，他们一行人也因为银翼明晨的出现而忙的焦头烂额，在接着便是那个选择，以及选择之后在不同的异世界逃亡的旅程。
　　想不到，还有再次来到塞尔特的一天。如今想来，当初那些所承受的压力与危险，果然都是值得的。
　　溯夜的手指在收回来的过程中不留痕迹的抚了抚白发少女的脸颊。
　　说起来，无论是当初在塞尔特时发怒时的决定，还是后来五境与他两个都选的决定，阿洛总是能让他大吃一惊，却又心甘情愿的一起承受决定的后果啊。
　　“夜？”察觉到青年眼底闪烁的情绪，苏洛歪着头问了一句。

　　“没事。”溯夜收回了目光，看向街道前方一家炼金房，“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