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殊途之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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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绮回到家，复杂的心情怎样也无法平复。
这艰难的一天仿佛比一生还漫长，直到一个人安静地独处，经历了这一天的跌宕以及整宿未眠，强烈的疲惫终于喷薄而出。
她和衣躺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黑暗中，不安的情绪不断地膨胀，折磨着她全部的细胞。
离开证券公司的时候，她悄悄地问童靖阳，郝友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希望渺茫，但仍在心底祈求郝友乾会对王瑞恩手下留情。
“你觉得□□还能用什么方法来解决问题？”童靖阳不以为然地反问，好似他们在谈的不过是些家常琐事。
方若绮从未指望过郝友乾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如今她真正看到了他的心狠手辣，就无法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她可以逼自己放弃所有重生的机会生存在照不到阳光的黑夜里，却无法原谅自己对生命的漠视。
她痛恨自己的优柔。她应该学童靖阳，让自己变得更决绝、更狠心，这样她就不会被良心折磨，不会在累到极致的时候仍然辗转难眠。
她打电话给王瑞恩。
临近午夜，他接电话的声音却分外清醒，并且带着明显的诧异。
“你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我在彩虹，明天电影就要重新开拍，今晚有很多事要做，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吧？”王瑞恩不得其解。
“不行，我现在必须要见你。”她不想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这些事。
他沉吟半晌道：“那么你在哪里，我现在来找你。”
“不，”她果断地制止，她担心郝友乾的手下办事效率太高，赶在她的前面对王瑞恩不利，“你留在彩虹，我过来找你，半个小时到。”
“好的。”他似乎听出了不寻常，又或者是太过疑惑，语气很是迟疑。
“你现在哪里也别去，等我来了再说。”她再次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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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彩虹影业。整栋楼沉睡在黑暗之中，只有王瑞恩所在的那一层还亮着灯，倘若郝友乾要对他动手，简直轻而易举。
方若绮提心吊胆地坐电梯上楼，看到王瑞恩安然无恙地伏案工作，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王瑞恩对她突如其来的到访没有表现得过于讶异，他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和方若绮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她对他说。
他很是疑惑：“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深深地呼吸道，“郝友乾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不用这么惊讶，因为我也在为郝友乾做事，”她看似平静地说，决定来找他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开诚布公的准备，因为王瑞恩不是一个会为三言两语改变主意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一直投资你的电影是有条件的，就是要你毁掉岳行空投拍的电影。”
“呵呵，”他不可捉摸地笑起来，“我该说是我不够了解郝友乾，还是你太让我意外呢？上一次在证券公司遇到你，你又拒绝了我的电影，我以为你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和郝友乾不是那样的关系。不过这不重要，你应该知道你一手破坏了他的计划，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任何人任何事都动摇不了我。”一如她所预料，王瑞恩的态度十分坚决。
“即使有失去性命的危险，也在所不惜吗？”
“从投靠郝友乾开始，我早就对任何结果都有了心理准备——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
“但你还是有别的路可以走的不是吗？如果按照你们最初计划的，你离开这里去国外的话，就能摆脱郝友乾的牵制了。”
“如果外公还在，我一定会带他离开，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过上完全自由的生活。但他已经离开了，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替外公拍完《钟湘》，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电影真的重要到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方若绮，你不懂，”王瑞恩的目光变得沉重而决然，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方若绮，“这是外公生前留在欧凯文院长那里的，拜托他在他去世后交给我。”
方若绮接过，在他目光的首肯下一字一句细细地看。
“瑞恩：
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活了八十多年，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做好准备，以为自己唯一的遗憾是电影，却不曾想，老天还是厚待我，在生命最后的日子，能得到你的原谅，于是却又多了一个幸福的遗憾——与你相聚的日子实在太短。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忏悔。是我的顽固不化一手破坏了这个家庭，害你的父母含恨而终，害你孤苦伶仃地长大。你恨我是应该，是我咎由自取，但我最痛心的是，这份怨恨彻底改变了你的人生。
当我一天一天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进入演艺圈，看着你拍出一部又一部电影，我的心里既欣喜又痛苦。自己的孙儿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这是莫大的幸福，然而，当我认认真真地看完你所有的电影，心中的悔恨却愈加深切。我看到的是被恨意蒙蔽了眼睛的你，那么肆意地挥霍着自己出众的才华。而且，我身在这个圈子里，又怎会对这个圈子里的事一无所知，尤其还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你。
我把我的一生都留给了电影。我热爱电影的原因，是因为它能向人们传达很多人生的意义，或细微或深刻，只要有一个人能从中得到启示或警醒，那么所有的付出便都是值得的。也许每个电影人的初衷不同，但我多么希望我的孙儿能够理解我这样的一份初心，理解在最后的日子，我为什么还要坚持拍完《钟湘》。
即使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依旧在内心期望得到你的原谅。但是，倘若你能够放下这份怨恨，坦荡地生活，虔诚地拍戏，那么，哪怕一辈子与你形同陌路，我也毫无怨言。我想，这才是我所能对你做出的最大的弥补。
瑞恩，对不起，我没有亲口对你说这些话。每一次看到你照顾我时的尽心尽力，我便不知道要从何开口。能得到你的原谅和照顾，已经上天对我的恩惠，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指点你的人生——因我的过错而改变的人生。但我又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在这条路上迷失，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
我知道，你是个内心善良的孩子，否则你不会放下这么大的仇恨。既然你可以做到如此，我亦相信，你可以坦诚地面对自己今后的人生。
你是个有才华的孩子，应当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热爱的事业。在我房间里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有几本记事本，里面记录的是我对你所有作品的注解和想法，望能对你有用。
孩子，谢谢你。
黎湘离”
信纸已经皱起，墨迹有晕开的痕迹，方若绮能够想象，这封信带给王瑞恩的冲击。
她抬起头，对上他坚毅而深沉的眼眸，缓缓地说：“我想，你是误会了黎导的本意。”
王瑞恩一怔，嘴角轻轻动了动，不解地望着她。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来探望黎导的那天，他对我说，希望我能劝劝你，回去拍完《爱情的颜色》。他说，你的人生还很长，希望你能悬崖勒马。我想，他最期望的，不是你的电影拍得有多么出色，而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你能过得光明磊落，不埋没自己的良心。”
王瑞恩定定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睛里有光芒涌动。
“你能拍完《爱情的颜色》、拍完《钟湘》，自然是好的，但是，如果电影没拍完，你却连性命都不保，这绝对不会是你的外公想看到的。”
他深锁眉心，不经意地轻咬嘴唇，内心因为她的话而挣扎：“要我放弃电影，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并非放弃，只是暂时离开。现在的你还未从黎导离开的情绪中抽离，又要同时兼顾两部电影，还要提防郝友乾的算计，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真的完成了这两部电影，也必定不会是最为满意的效果。但是如果你暂且离开这里，利用这段时间平复心情，为将来做好更万全的准备，等风头过去再回来，一定能交出更出色的作品。就像黎导对我说的，这个圈子里风水轮流转，就算郝友乾现在得势，这里也不会永远都是他的天下。”
他埋头，陷入深深的思索。方若绮安静地坐在他面前等待，她明白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有多艰难。
许久，他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就这样离开，岳行空就完蛋了。”
一句话戳中了她最隐秘的心思，竟令她有些无地自容，好在她在来的路上早已想好说辞，稳了稳心绪道：“既然是风水轮流转，那么对岳行空也是一样，这个圈子弱肉强食，如果自己都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又怎么还有能力顾及他人。”
“其实这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苦笑：“在这个局里，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有一环出了变数，就会牵丝扳腾地影响全局。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我有能力改变的了，我也只是在听天由命而已。不管你信不信，既然我知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就没有办法再袖手旁观。”
“我以为你对我并无好感。”他也不是毫无感觉。在威尼斯也好，在证券公司附近的咖啡店也好，甚至在医院她看他的眼神也好，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他的排斥。
“的确，”她毫不掩饰地说，“我对你没有好感。但是今天无论处于你这个位置的人是谁，我都会这样做。”
“我能问为什么吗？我是说，你为什么对我那样反感。”
她笑，想自己当日借着酒劲在威尼斯对他吐露心情，结果却阴差阳错地让黎华知道了真相。这回她是完完全全清醒的，也决意不再对他隐瞒：“莫筱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年因为你的一句话，不顾一切地要进演艺圈，结果却死在这里。我在心里责怪你，觉得是你害了她，可是那时候我仍旧以为你是一个尊重电影热爱电影的人。直到真正认识了你，才发现你并非是我所想的那样简单的人，我觉得筱筠付出这样的代价根本不值得，我也没办法不恨你。”
他听着她的话，神情从惊讶到苦涩，最后汇成嘴角一抹感慨万千的弧度：“对不起，我知道一句抱歉不能改变任何结果，但我的确很难过。就像外公留给我的信里所说的，过去几年我一心扑在电影上，却并不是出于热爱，只是一味地想要超越他，而且不惜急功近利，所以每当遇到气质与他电影里的角色相符的年轻人，我都会分外留意，我绝不会想到因此而害了她。”
她摇头：“事到如今，这些都不必再说了。如果将来你真的能如黎导所期望的，真心对待自己喜爱的电影，我也会感到欣慰的。”
“方若绮……”王瑞恩踌躇地说，“你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否则当初不可能会一再拒绝我的电影。你也不像是心狠手辣的人，依我对郝友乾的认识，劝和我和外公一定不在他的安排里。既然如此，你接近郝友乾是为了什么？为了莫筱筠？”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她坦诚地回答道，“但是我很庆幸自己能为黎导弥补遗憾。”
“不管为了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孩，都不应该再留在这里。”
她平静地说：“已经走到这里，就没有那么容易回头了。”
他深深地叹气：“你帮助过我的我会记得，如果有一天我以更强的姿态回到这里，希望能帮助你摆脱所有的不堪。”
她会心一笑。
其实他们都明白，这只是他们梦想的乌托邦，在这个外表绚烂的圈子里，永远都会有阴暗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殊途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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