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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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桐未醒，夏西几乎夜不能寐，她游离在噩梦与疲累之间，深重的倦怠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每每惊醒，莫不是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华打在窗棂上，折成浅浅的月影。
循着幽幽的夜灯和凉凉的月光，夏西凭栏眺，流动的树影和青黄的光影下，那一记孤独的身影执着地站在院外。
夏西会对着那抹发很长时间的呆，也许只是在等夏桐一次清醒。
第三日清早，夏桐转醒，夏西便被夏瑶别出门外，回应她一脸疑惑的，只有那面闭门羹，和一句凉凉消遣：“如今父亲醒了，谁也不想瞧见你这张苦脸。出门向南是你院子，城门西首是西山寺，大门口往东有卜卦摊，夏五小姐自便吧。”
夏西身子疲累，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松懈，漫步至马房，快雪和烬霜隔道而立，相比几位主子的神情恍惚，它们倒是养得膘肥体壮，油光发亮。
快雪难得温顺，烬霜看见夏西，神情间有一丝激动。
夏西走近，搂住烬霜，轻柔地抚摸着烬霜的脖颈。烬霜曾是夏桐的坐骑，夏桐骑着烬霜披荆斩棘、过关斩将。夏西八岁，马术方成，夏桐便把烬霜送她。烬霜带着夏西踏破繁华孤寂，翻越崇山峻岭，披星戴月，从未离弃。
夏西坚信，烬霜和父亲一样，会竭尽所能守住自己的珍惜。
“一路去往惜荷宫，可曾道路艰难、寝食无依，可曾劳顿困倦、伤痛难忍……可曾惦念非常……”夏西在烬霜耳边轻轻念叨，“一去十数日，小五莫能安寝。”
唐词衡半倚在屋顶，温言软语，犹在耳际。
夏西松开烬霜，转身解了快雪的缰绳。
清早，夏瑶给混沌未开的夏西指了一条通途：求佛问道。
夏西甚少拜佛，却很信道。原以为清云观里餐风饮露，该是心内澄澈，里外通透，却原来万事纷扰终不脱。
我心本无意，谁惹入红尘。
牵着快雪行至卜卦摊前，摊主正在吃豆子讲白搭，样貌年轻，早生华发。
夏西不请自来，款款入座，摊主才转过身子询问：“小姐想问什么？”
“姻缘。”
摊主笑着晃了晃脑袋，拿起桌上的签筒。
签筒的叮啷声声声入耳，错乱的敲击谱写未定的结局。三枚铜板最后一次落定，夏西内心一片冰凉。
摊主将三枚铜钱收入怀中，拾了一颗豆子，缓缓道：“旅卦，如鸟焚巢之卦，东极哀生之象。旅者，客也。长途落落，羁旅凄凄。火行山上，逐草高低。如鸟焚巢，无枝可栖。虽然先笑，后有悲啼。”
虽然先笑，后有悲啼……
“此卦大不利，一切谋望枉费劳。钱财费力，行人未还，走失难找，姻缘艰难。饶是郎才女貌，天赐姻缘，却是举步维艰，不得善终。”
再没有比“认命”更绝望的了。
夏西思绪纷繁，神情恍惚，几次三番去腰间取钱袋，却总是落空。
急躁间，瞥见一只修长的手越过肩头，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去年除夕，唐词衡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刹那天地都安静了。
夏西莽撞地回头，一时间钗环缭乱，正见唐词衡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被拂动的气流混杂着一股子倜傥风流。
她曾经对此人避之不及，如今却是痴痴念想。心中挂着双丝网，中有千千难解结。他总在等她靠近，好像她前进一步，就真的能够比肩末路。现如今，她找不到归途，竟是生生陌路。
唐词衡将手递到夏西眼前，带着不容置疑：“上来。”
夏西伸手紧握，一个腾身，落在唐词衡的怀中。
快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西平城的边际。
西平城外围的民众并不富庶，正是午时，矮矮的瓦房里传出杂乱的炒菜声和一些菜肴的香味，幼童们占据一条小巷嬉闹着，书舍里有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这处边境安逸得可怕，让夏西恨添三分。
夏西蜷缩进唐词衡的怀中，轻轻开口：“词衡。”
唐词衡动作一滞。
“西山崖边的神坛里，我曾经笑你燃旗取暖，我那是玩笑话……”夏西感觉喉口有一丝干涩，声音不知觉中低了三分，“我们一定是遭到报应了。”
“小五……”
“我太傻了，早在西山崖，人多口杂之时，我便知晓你是西山崖少主。你远来西平、上山救我都是有目的的。那时我心如明镜，却为何步步深陷？”眼前黄沙漫漫，夏西迷蒙着双目，唐词衡的怀抱这样温暖，却像浸渍了蜜糖的毒药，让人脊背发寒，“我不该随你下山，不该收你耳环，不该看你作画，不该……送你出城……”
夏西喃喃不清，连日的疲惫席卷了她大半的意识，脑中的场景却一次比一次清晰。那片广袤的黄土地上，唐词衡将她抱在怀中，对她说：“五月，正入夏季，我后院里一架金雀该开了，我们选一个日子成亲吧！”她竟也这样期盼过五月，一身红装，踏过开遍了金雀的小院，那头有良人相迎。
唐词衡垂头看夏西，她已半阖双目，面目依旧明艳不可方物，拂去夏西发脚的黄沙，将夏西的每一个字回想、嚼碎、吞下，那些言辞，让他苦不堪言，却无力拒绝。
也不知夏西听见与否，唐词衡艰难地开口：“小五……关外是哀声遍野、血浸黄沙，我一心只盼归程。没想到，这只是一场南柯梦。”
“直至夜落山脚，我才接到线报，我父亲急函送上西山崖，命西山崖围剿夏大人，不死不休。”
一场变故，两个人仿佛由绚烂的天穹跌入暗黑的地狱，层层围上的，是逃不脱的命运。这才恍然大悟，现实里，原来他们谁也不作数。
夏西呼吸渐渐深颤，睁开极重的眼皮，左手拜托唐词衡的桎梏，右手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唐词衡被迫与夏西平视，夏西的表情万般肃穆，眼眸中，有人影与绝望相称。
“唐词衡，你父亲情断义绝，你的情深不寿，我怎消受！”
唐词衡不言语，此刻眼前倔强的女子，同当日披着彩霞，一身红衣，策马追逐的身影一点一点重合。这个女子倔强自傲，爱憎分明，浓烈得好像生命里抹不去的血痕。
“四王爷心向高位，你又是什么位置？”
夏西言辞生硬，低哑的声音仿佛一触即破。
唐词衡伸手一点一点勾勒她的眉目，他无法作答，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那是我父亲啊，小五。
自我蹒跚学步，便开始领受父亲的指导。他亲身抚养我、教导我、庇护我、信赖我，赐予我一身荣光。我不信神，我信仰我父亲。
如果，你的神明，想要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你会不成全吗？
唐词衡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夏西的脑中闪过卦师似漫不经心的调调：“虽然先笑，后有悲啼。”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沉重。
“疯子。”
两个字，用尽了她的力气，夏西只觉得世界一沉，跌入无穷的噩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