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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流水有意,落红无情(中) ...

  •   第二十九章:流水有意,落红无情(中)

      小城曾听师父讲过一个故事,有个男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子,他自己也知道他们不会有善终,因此当他向那女子诉说这份爱恋的时候,那种近乎绝望的悲苦便淹没了他的情绪。
      当年江心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小城还记得,她也是这样的声音。
      可是她不懂。楚蓠这样的人,每年来晴雪园说媒的牙婆几乎能踩断一条门槛,当有很多很多女孩爱慕他。她不明白,或者说不相信,他会选择自己。他们根本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楚蓠终究伸出手,却只摸了摸小城的发梢。“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就算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其实我是配不上你的,像我这样的人本就该早早死了,也省去很多人的烦心。”
      他声音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而非谈论自己的生死。他虽然在微笑,但脸上半分血色都无,惨白中带着几分疲惫。
      小城心里忽地觉得很难受。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长长久久地活着呢?到老去的时候他也该是这副样子,衰老无法摧毁他的气质,老去的君子依旧温润如玉,他会安静地坐在午后的庭院里,儿孙在一旁念一卷书,他就这样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可楚蓠或许真的没有机会变老了。
      他伸手去擦她的眼角。
      “莫哭莫哭,我都已经看淡了,你又何必替我伤心?死生有命。我如今做过的事,已经比许多人一生经历过的都要多,没有遗憾了。”
      小城摇摇头,提笔颤抖着写了几个字。
      “哦,是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出生前,母亲便被人下了毒。这种毒不会很快发作,毒性却在体内缓慢地生长,潜伏数年,一旦爆发便可致命的,药石无救。当初父亲知道母亲中了毒,本不想让母亲将我生下来,生怕我一出生便染了毒。母亲执意不从,却在生产时难产而死,而我果然未能幸免,中毒虽然没有母亲那么深,但也足够要了我的命。我四岁的时候,容老恰巧造访,他本是我父母的至交,便对我父亲说,我身上的毒若是如此放任下去,只怕活不过十岁便会毒发身亡,他虽然没有把握能解去这种奇毒,却愿意一试,只是恳请我父亲将我托付给他,他将我带去了尘庵医治,若是命不该绝,自当归还。那时候我父亲已经续弦,我有个刚出生的弟弟,身体康健,父亲便让容老带我走了。谁知十几年过去,以容老的医术仍旧不能清除我体内的毒,虽然暂且保住了性命,可每次独发之时仍十分凶险。原本以我这样子,父亲是不会将家业交给我的,但他后来的儿子,我的两个弟弟,先后都夭折了,父亲的身体也渐渐撑不住,无奈之下才将我召回洛阳,没过多久他也过世了。这往后的事情,你想必也知道了。”
      小城想了想,在纸上写道:谁害你?
      “那人并非害我,中毒的本是我母亲。我自记事以来,就一直想调查此事,直到最近我才终于确定,当年下毒的人,便是一刀斋的幕后主使。我不能告诉你我是如何调查的,但此事我已十拿九稳,如今所要做的,就是找出这个主使人。”
      小城一愣。她想起宁远手中的确有许多稀罕的毒药迷药,他自己虽然很少用毒,但他身后必然有位高人,若说与毒害了楚蓠母亲的是同一人,也的确可能。
      “所以你该明白了,除了了尘庵的恩怨,杀母之仇亦不能不报,我无论如何也必须查出真相。”
      小城能够体会这心情。当她听说师父死讯的时候她也恨不得将凶手碎尸万段。更何况如今那些人已经将刀子举在了楚蓠头上。
      她沉吟片刻,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楚蓠清楚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需要她来指手划脚,担忧更是无用——如今他们已算是同舟共济,面对同样的敌人,就只能背靠背相互依靠着战斗。
      于是她只写了三个字。
      ——活下去。
      楚蓠再次抬手去抚摸小城的头发——他似乎是很喜欢这样做。
      “对不起,”他笑得很坦然,没有半分自怨自艾,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悲意,“只有这件事,我没法答应你。”
      ——哪怕手眼通天,生死之事,仍然由天而定。
      “好了,我方才那些话,你就权当不曾听过。我可是很怕吓着你,此后你就不肯理我了。”
      小城连连摇头。
      “我们仍是朋友?”楚蓠笑问。
      点头。
      “那么你日后有任何需要,都尽管对我开口,我一定帮你做到。”
      仍是点头。小城又快要哭了。
      “唉,莫哭,莫哭。趁我还活着的时候,你该多对我笑笑的。”
      小城再也克制不住,泪落如雨,嗓子却还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地抽泣。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她明明只当楚蓠是朋友,却忍不住为他伤心难过,就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件很美的东西碎在自己面前,同情而伤感。
      楚蓠叹息,终于站起身将她揽入怀中。

      启程离开柏秀镇的第三天,江小城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这些天里她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哑巴的痛苦,声音恢复之后她开始拉着秦碧如滔滔不绝地谈天。从这些天的见闻,扬州风物,江南风情,到凤鸣山和莫颜。秦碧如兴致勃勃地听着,后来也开始讲自己过去在江南一带的见闻。两个女孩在车中愉快地聊着天,坐在外面赶车的却是穆山溪,只听车内她们像雀子一般叽叽喳喳,他一个人愁眉苦脸地扬着鞭子。
      他们一行不过两架马车,其余的人都骑马而行。小城和秦碧如乘一辆车,另一辆自然坐着楚蓠和容肃,赶车的便是那法贤和尚。
      两架马车并驾齐驱的时候,法贤就笑着对穆山溪道:“施主,要不找个人替你赶车,你去陪两位姑娘聊聊天?”
      穆山溪“呸”了他一声,扬起鞭子就向他挥去。他鞭法本就极好,手上的力道收放自如,这一鞭只是虚晃,法贤一偏头便躲开了。
      “出家人说这种话,佛祖不会罚你?”
      “阿弥陀佛,”法贤诵了一声佛号,“佛不在口中,而在小僧心中。”
      穆山溪大笑:“你这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假和尚,难怪没有哪个庙敢收你!”
      法贤倒是一点不生气,左手立掌在胸前,淡淡道:“修行又何必一定在庙中。天大地大,只要有禅心,就算酒肉穿肠,何处不能修行?施主,你没有禅心。”
      “山溪倒是无需禅心。”楚蓠的声音自车内传了出来,“法贤,不如换我来陪你谈禅。”
      法贤一转头,就看见楚蓠挑开了车帘子,微笑着看着自己。他于是耸耸肩:“公子你又护着他。若论机锋,我们谁能记得上你?唉……”
      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城和秦碧如反倒是安静下来。秦碧如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眉心有浅浅的凹痕,直到外面的话音落了,才抬起头来,正对上小城一双眼。
      “好姐姐,”小城拉过她的手,“你和穆山溪……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声音压得极低,再加上这车马辚辚之声,料想外面赶车的穆山溪也听不见。
      秦碧如的手一抖,颤声道:“能有什么事……”那样子分明就是在说,果然是有事。
      小城叹了口气。她对自己的事情可能有点迷糊,但对自己身边的人,却十分敏感。
      “他那个人,其实……”小城想安慰她说他那是天性使然,可又觉得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秦碧如是个聪明的女子,这些事情她应比自己更明白。
      秦碧如拍了拍小城的手背,苦笑道:“好妹子,人活在世上原本就是独自来去,是你的自然逃不掉,不是你的也等不来。”
      “可是……”
      “情之一字,若是两情相悦,自是最好,但往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遇到姐姐你这样好的女子,是他的福气,他却不珍惜,可真是……”
      “这你又错了。我对他如何,那是我的事;他对我如何,是他的事。难道说我喜欢谁,谁就必须也要喜欢我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小城一愣,突然就想到另一辆马车上的楚蓠。是啊,他对自己纵是有意,可自己的确没有这份心思,总也不能骗他。
      “两情相悦自是最大幸事,若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或是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他,这也谈不上谁亏欠谁。既然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是不计回报的。”秦碧如抬手指了指车外穆山溪的方向,“所以你倒也不用觉得他对不起我,这原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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