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君子》Moris

7、第六幕

　　奉阳，云来客栈。
　　时值正午，暖阳和煦，客栈里人声鼎沸，掌柜捧着算盘笑逐颜开。
　　二楼角落临窗一处，却甚是寂静。
　　一袭红衣华服着身的公子举手投足间掩不住一派优雅自若，世俗之色非但没让那俊逸身姿染上红尘色彩，反而更衬出一抹超脱之味，惹得客栈中的男女老少频频回顾，十分作孽。
　　长得高调也就罢了，临下车还非要套个大红的外袍，就怕不够招摇么？楚清从满桌子的佳肴中分神瞧一眼万众瞩目下怡然饮茶的慕容惜，很不屑地翻个白眼，又垂头奋战那一只螃蟹去。
　　“三哥，现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酒也温得恰恰好，怎么不吃？”慕容仲思笑得十分讨好，自打早上被正巧经过的慕容惜撞见并“误会”和楚清的关系，他对楚清便怎么冷淡怎么来，横眉竖眼总之没一个正色，对他三哥却愈发谄媚起来，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开楚清同他撇清关系，然后变出一条狗尾巴来摇一摇，眼巴巴乞求慕容惜摸头顺毛。
　　慕容惜尚未回话，一旁楚清已凉凉插嘴道：“茶和螃蟹一起吃，会拉肚子。”话一出口，便被慕容仲思狠狠一记眼刀。
　　楚清顿觉自己和窦娥一样的无辜。
　　慕容惜浅啜一口君山银针，茶香馥郁，白雾缭绕。瓷杯慢慢搁上桌面，他方才慢吞吞道：“爹派了很多人来寻你回去。”
　　“我不回去！”慕容仲思一扭头，十分硬气。
　　“还有，据说——”慕容惜顿了顿，指尖轻轻婆娑白瓷杯壁，又慢吞吞道，“要同你定亲的那柳家小姐，也失踪了。”
　　“什么？”慕容仲思愤愤地一拍桌，“她这是嫌弃本公子么？她竟敢嫌弃本公子？她凭什么嫌弃本公子？”拍完掌心一痛，他顿觉失态，一边佯作咳嗽清清嗓子，一边揉揉掌心又补充道，“当然，本公子自然也是十分嫌弃她的，她如此有自知之明固然也是甚好。甚好。”
　　“还有一种说法。”慕容惜左手撑腮，右手食指微屈，玉琢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道，“传言你同那柳家小姐私下情深，不满婚期太晚，遂一道私奔比翼双飞去了。”
　　楚清一口蟹肉喷出来，又惹来慕容四公子愈发恶狠狠的一记眼刀。他一面自觉甚是无辜，一面又为这一口蟹肉十分的心痛。
　　“这——这一派胡言，三哥你千万别轻信！”慕容仲思望着慕容惜，眼里的真诚简直能迸出火花来。
　　不辜负他一番厚望，慕容惜难得地一笑，唇角轻扬，笑意灼灼：“自然。”
　　素来张扬自大的慕容四公子因自家三哥的信任而心神荡漾，难能可贵地青涩了一番，摸摸鼻子几分羞涩局促地坐好，连看着楚清时眉目间都笑意盎然，生生激落楚清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公子真是病得愈发严重了。楚清十分忧虑。
　　“诸位可曾听说，此番武林盛会要求天下英雄齐聚十溪，是以有要事共商。”隔壁一桌正交流江湖近闻，这讲话的却是个大嗓门，饶是二楼杯盏交鸣喧闹不已，每一句话依旧能清晰地传入楚清的耳朵。
　　另一个声音低了几许，仔细听还是依稀能分辨说的是：“要事？莫非——莫天涯终于败了？”
　　此话一出，原本喧嚣吵闹的二楼顿时静默下来，安静得诡异。
　　大嗓门不以为意，嘿嘿笑了几声接道：“若是败了，江湖早已人尽皆知又何须去十溪？莫天涯这个人且不说功夫如何，若是老子对着那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反正老子是肯定下不去手打，真可惜了不是娘们。指不定他那不败的名号，就是那张脸得来的吧！！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说：“轻点声，活腻了啊你？天下人谁不知道莫天涯最讨厌别人说他那张脸。”
　　大嗓门又道：“那也确实！换了老子，老子也不乐意啊！看看那细皮嫩肉，小模样漂亮的，比起练武功还不如练练床上技巧到南风馆里乖乖张腿躺着吧！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客栈顿时静极。
　　那大嗓门垂着头，轰然一声摔落在地，喉间一片金叶子，不断有血顺着叶柄淌下。
　　那一桌其余三人脸色一时十分难看，连大嗓门的尸体也顾不及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这时代大抵不是很太平，死了人大家也权作没看见，都十分淡定地各做各的事。不多时，便有客栈的人专门抬了尸体拖去处理，又有小二麻利地上前擦干血迹换上新的椅子碗筷。整个客栈依旧一片平和，恍若方才甚么事都没有发生。
　　慕容惜余光瞥了眼临近楼梯口独自坐着的一人，随即又慢条斯理地饮茶。不多时，那人搁下一锭银子在桌上，悄无声息地走了。
　　楚清努力瞪大眼睛去看那人的脸，十分小声地问慕容惜道：“那人便是莫天涯？”看模样，虽然也挺好看的，到底不像大嗓门说的那么离谱罢，依他看来那人还没慕容惜生得耐看呢。
　　慕容惜头也没抬：“不是。”
　　看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楚清满腹的好奇只好全压了下去。
　　桌面被人敲了敲，慕容仲思一脸不爽地看着他，表情好像在怪罪甚么。楚清疑惑之。
　　因慕容惜在此，慕容仲思一面微笑，一面咬牙切齿同楚清道：“你怎的不问本公子？是觉得本公子孤陋寡闻担不起你一问？”
　　那狰狞的模样着实吓了楚清一吓，他微不可闻地往边上挪了挪椅子，做出一脸诚恳的样子道：“哪里哪里！这不是正要问么。还请仲思少爷赐教。”
　　一声“赐教”说的十分顺慕容仲思的意，他甚受用，洋洋得意地点头道：“既然你都这么诚恳地问了，本公子便解一解惑。说罢，你要问甚么。”
　　“莫天涯是谁？”楚清问得十分小心，就怕哪处飞来一片金叶子把他结果了。慕容惜和慕容仲思两个兄弟一看就很弱，真的很不可靠啊。
　　“孤陋寡闻如你，怎么做得好本公子的跟班呢。可叹可叹。”慕容仲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楚清，几番感慨后方才道，“渊谷之境总晓得罢？他便是渊谷之境的境主，乃现今天下最强之人。三岁小孩都该晓得他，你居然不知道。”罢了又一番慨叹。
　　默默把那一句“渊谷之境是什么”吞了回去，楚清明智地换了个问题，指指楼梯口道：“那方才下去那人，与那甚么境主有何干系？竟为了几句话就杀人。”
　　“他是——”慕容仲思拉长了语调，故作神秘地挑了挑眉，却不待他接下一句，蓦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那人是渊谷之境境主最大的弱点。”
　　来者是一位玄衣青年，眉目英挺，一看便功夫了得。他双手一鞠，含笑道：“慕容三公子，四公子，在下叨扰了。”
　　慕容惜搁下茶杯，起身回礼，淡淡一笑道：“想必是段公子罢。”
　　“不错，三公子好眼力。在下段寻柏。”
　　四大世家内，段家以藏书闻名遐迩，佛经医书乃至江湖失传的几册武功秘籍都收纳其中。此外，段家搜集八卦的本事亦是数一数二，故而段寻柏对于慕容府的一些秘辛，怕是比慕容仲思知道的还多。
　　段寻柏身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对上楚清视线的刹那，又倏地缩回段寻柏身后，只露出一只白嫩的小手，紧紧扯着段寻柏的衣角。
　　“此乃家妹段星蕊，怕生得很，平日里就喜欢粘着我，让各位见笑了。”段寻柏将躲在身后的女孩子拉出来，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大眼睛小脸蛋，梳两根马尾，煞是可爱。她应兄长的要求点点头权作打了招呼，便又扯着段寻柏的袖子一副怕生的可怜模样。
　　“唔，令妹年纪与你相差倒是挺多，也不大像。”慕容仲思若有所思，想到甚么便顺口说得直截了当。与他有同样感悟的楚清瞬间对他说话不经大脑的行为十分敬佩。
　　段寻柏脸色果然僵了僵，尴尬一笑：“这——家父——咳，家丑不可外扬。四公子见谅。”
　　同样处于家丑不可外扬地位的慕容惜倒是神色自若，慢条斯理道：“此次武林盛会，段公子也必然受邀前往罢？”
　　“确然。邀请函中言之凿凿标明务必到齐，不知是发生了甚么要事。”段寻柏说得轻描淡写，好似断定慕容惜必然不知其中缘由，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那语气还是让楚清些微不爽。
　　“若是现在便让你们知晓了甚么事，又何需集聚十溪共商呢？”楚清笑眯眯地回应，“发请帖的人总不至于这么傻。”
　　“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是在下愚昧了。”段寻柏说得倒真诚，不知那笑意底下藏了几分真心。
　　又随意寒暄几句，段寻柏便拉着段星蕊告辞离去，临别之时几番约定十溪再叙。
　　“唔，这段家小小姐莫不是看上我了罢？这临走时分，还回头瞧了我好几眼呢。”楚清望向慕容仲思求证，“是不是？”
　　慕容仲思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许久，一拍肩爽快道一句：“依我看，你想多了罢！”
　　楚清顿时很受伤。
　　“七八岁的女孩子身子骨未长开，有甚么看头？此番出来，不如随本公子去瞧一瞧传言中那当今两大绝世美人。”慕容仲思见他被打击得重，便十分善良地宽慰道，“据传，有人见过楼溦一眼，便数月不知肉味，心神皆被那美人一笑夺去，后其家眷求来十几位江湖郎中用尽术法方才召回那人的魂。本公子自然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但也姑且一听，兴许两位美人当真风华绝代冠压群芳亦不可知。”
　　此世两大美人，一为青楼艺伎楼溦，一为浛连灵蝶谷谷主蝶又如。据说，见过她们的脸，天下便再无甚能担得起“美丽”一词。世间的所有女人，连她们十分之一的姿色都望尘莫及。
　　提起这些，楚清微微有了些兴趣。不知她们的美，比不比得过慕容惜。
　　比慕容惜还漂亮的脸，不知要生成甚么样子。
　　当真是妖孽了罢。

作者有话说

　　写到第六幕还没有一条评论甚么的，其实也算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