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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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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北周,兵荒马乱的五百七十九年,边域战起。烽烟中可怕的并非敌国之军,反而是一派趁火打劫的贼人。在那年月,纳兰一家还未归士族本土,而是流连于乱事之边,年轻壮志的纳兰轩,即现纳兰王爷果决投入战事纷争,将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交由最信任的人,便不再回头。然天意难防,在人祸鼎盛之时,天灾又降。大地的震颤之中,洪水迅猛爆发,不知多少人从此消失。
人命脆弱不堪。
个把月后的北境荒地,一个小小村庄悄然崛起,其中全是那幸存下来的人,也包括死里逃生的纳兰姐弟。两个年纪这样小的孩子受着一竿同甘共苦的人的同情,辗转生存,可好景不长。
命途中多是磨难艰辛,一窝贼人自南而北侵来,颠沛流离中竟发现了这小村庄,于是果决的重操旧业,打算起一笔大买卖来。
他们将财物洗劫一空后,大肆占领此地,将男丁全部使唤为奴,年轻女子与孩子都囚禁起来,打算进了都城后便转手卖掉。
那是夏,夜有璀璨星辰,两个经历了多番的孩子相互依偎在黑暗中,只有透过窗子遥望远方星空。
纳兰桑晓与纳兰宸仅相差一岁,仔细打量就能发觉,两人的气质极为相似。
他们的脚上都被匡上了粗重铁锁,也不知那帮贼寇是从哪里搜罗来的,但他们眼中却是一片镇定之色,不似身边被困人那么绝望。
“阿宸,”桑晓轻推了推身边意识有些迷离的纳兰宸。后者困难的睁了睁眼,脸庞尽是潮红色。到底是身子弱了些,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伤寒加重。
“你还好么。”桑晓将手背敷上,所感受到的是一片灼热。她棕浅眸子中是浓浓的担忧,不自觉靠他近了些。
“姐,别怕……”纳兰宸靠在桑晓肩上,呼吸沉重。
“嗯,我不怕。我想娘亲了。”桑晓凝视远方,身旁的黑暗中,无数人的命运都与她相同。纳兰桑晓垂下眼眸,轻轻笑了笑,静静想,其实真是不怕的,大不了就是那么一死,而死也不过早晚的事,只要过程不是那么痛……她就不会怕。
“我们会不会一直被关在这里直到死呢?”纳兰桑晓仿佛在问自己,随后像玩笑般低声说,“好可惜,我都还没有嫁人。”
这时,身旁的纳兰宸动了动,伸手抓她的袖子,桑晓急忙低头,却听纳兰宸轻道:“我有办法逃出去,听我说……”
桑晓凑近,听那低沉嗓音潺潺,眸中逐渐亮起星光。
大约五日之后,被占村庄几乎是一片废墟,还有几处灰烬未燃。
而这五日来的血腥,知道的人也长眠于此了。
纳兰桑晓搀扶着伤寒未愈的纳兰宸远走,心底还是发寒。她知道这个弟弟的内心向来要比自己强大,却没想到会强大到这个地步,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终究是逃了出来。
“姐,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说了一句话……”纳兰宸垂着眼,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路。
“什么?”桑晓疑惑间被纳兰宸抓住手,她听着他说,“我们从此处沿北路行进,不出半天就能找下安全的住家,再之后可以进入都城,接我们的人就在那……”
“确实,只是不知父亲安危。”
纳兰宸笑了笑,眉目中和桑晓有几分神似,“姐姐心中可有想过,将来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桑晓愣了愣,倒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纳兰宸却接着说:“我希望,将来和我在一起的人是姐姐这样的。”
相握的手紧了紧,纳兰桑晓想起,每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紧握着手不分离。
又过了几年,两人都是最美的年华。那夜风潋珠窗,月下是银色琴弦凉如雪。桑晓指尖落在琴弦上,奏出一个个华美音阶。
这琴是她最心爱之物,名叫落华,是第一年稳居于此,纳兰宸送给她的。
不知多久时有另一身影出现在她身边,同样纤白五指落在弦上,音律重合。
她侧头望去,目光久久不移。曾经的少年已经脱去稚气,与身边的女子坐在一起婉妙至极。
“桑晓。”他唤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姐姐那个称呼。心思细腻的纳兰桑晓自是懂得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如果我们不是姐弟……就好了。”桑晓轻轻说了这样一句,琴音戛然而止。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桑晓咬唇,眼前突然雾蒙蒙的。
寂静中,纳兰宸忽然凑近她,在她脸侧落下温柔的一吻。
安稳之世止于战乱,都阳王爷纳兰轩再次被派往南国之境,帝王之令,留守五年。与此同时,朝中亦有人久久按捺,养精蓄锐,只待大战起的一刻取天时造反。
夜夜烛灯长不息,纳兰桑晓已从院落中太过安然的气氛察觉出什么,直到那一夜,她在纳兰宸的屋中发现一纸密函,竟是与朝中谋士相同议的起兵一事。
她心凉一瞬,纸张悄然滑落间未留意到,纳兰宸已在她的身后。
“桑晓,答应我,不要阻止我。”
纳兰桑晓回头,声音已不止震颤,“你这样做,要将父亲置于何地?我们纳兰家一生忠于皇族,如果父亲知道了……如果父亲知道……”
“他不会知道,那皇帝将他安置于境楚,本便有远支之意。他早听信了谗言,认为父亲手握兵权不利于他。他更是在找一个时机。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父亲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不……我不信……”
纳兰宸靠近她,神色忽然柔和。
“答应我,不要阻止我。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
纳兰桑晓忽然哀戚,直视他轻道:“你就这样想当皇帝么。”
纳兰宸勾唇一笑,却未回答。
夜风摇曳,两人久久沉默着。而这一夜,纳兰桑晓离开了纳兰王府。
只是走之前留下一纸书信。
从此三个月,纳兰王府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宅。有贴身服侍的丫鬟传言道,自桑晓走后的时间里,纳兰宸变了个人般,整日呆在桑晓房间中,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薄信,时而微笑,时而凝望。
太迟了,有些话说的太迟了。
他本想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告诉她,只有身在高位在能免于世人的眼光。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想娶她。
窗外有叶凋零,亦迟迟不肯落下。
五百八十四年,冲天的烈火滚滚袭来,城墙之上,千万血肉凝成最悲哀的颜色。
远处阵阵锣鼓马蹄哒哒临近,这城池不多久便是一片废墟。
不久前还气势汹涌的兵马在转瞬间,背叛逃离,处处流窜。
此时,这弥漫着雾气的城墙之上,只剩纳兰宸一人。
远处的兵马越来越近,是真正的兵临城下。
最初的青衣少年此时一身黑色衣衫,任由呼啸的风吹过。他的笑从始至终映在眸子里,没有一丝慌张。
“桑晓。”他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有点难过。也许不久之后,他将变为一缕藏在云间的魂灵。
那云端,可有他此生的挚爱?
“还轮不到你们动手。”大军越来越近,吞没天地。
他跳下了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