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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五十六、出使楚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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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风夹杂着春寒料峭吹抚过来。
一片一片,灰白色的细屑零散地游荡在水光潋滟的秋水江。
而江面上,人的倒影随着船只微漾,影影绰绰,像一出支离破碎的皮影戏。
白夕抱着膝盖静坐着,离楚国还有两天的水路,而青洛衣已经迫不及待安排起了出使的细碎事项。
一袭灰黑长袍移近她的身畔,回头,是青洛衣的手下赤狐。
赤狐有着一双冷硬绝决的眼,类似白夕在北国见到的暖炎,所以她直觉赤狐是个杀手。
杀手的共性就是坦率直接,开门见山:“请不要再用那种目光去看二殿下。”
白夕收拢了被风吹散的黑发,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她怎么看青洛衣了?哦,对,对他的智谋深感钦佩,对他的行为满是鄙夷——这是她的态度,直接表现在了她方才酒宴上注视青洛衣的眼神中。
赤狐说:“二殿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如果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二殿下。在生死取舍的关头,二殿下别无选择。”
白夕勾起笑,手沿着裙摆伸到脚踝处,隔着薄薄的靴子探到里面的匕首——和杀手谈判的结果只有两个——赞同,活;拒绝,死。她不得不防备起来,然,面色仍旧镇定自若:“是不是你二殿下来派你说这些的?”
赤狐摇头。
他的身形较之青洛衣更削瘦些,面容稍嫌冷漠,五官也不及他秀丽,反而呆板很多,放在人群中都不会引来注目的外型,却也是最适合瞬间取人性命的杀手形象。
“既然二殿下让你做我们的合作伙伴,我就觉得有义务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二殿下,以及赤兔赤雕赤猫五人,都是皇后从赤国南馆内购得的。当时皇后要从我们五个中选出一个孩子,来服用她的毒药——我想你该知道的,就是二殿下时刻不能离身的松软糕点。我们五个孩子都是被父母卖进南馆,本来可以收入宫中办事,是万胜的荣幸,却没想过要服毒,而这个时候,二殿下率先站了出来。”
“当时他不过七岁,同我一般大,站出一小步,仅一小步却让我们四人同时被他的行为所折服。所以我们会为二殿下出生入死,不是因为他有着过人的才智,而是因为他对自己人从来都是以心相交,以兄弟相称,以真诚待人。”
赤兔死时,青洛衣悲绝的神情她没有忘。只是,对待朋友如此热诚,然,对待敌人呢?青洛衣的残忍和果断同样教她震撼。
白夕微笑,手却伸进了靴内,触碰到冰凉的那一截,指尖微寒。
“我是个直人,从来不会玩弄钩心斗角的东西,白姑娘,我知道你的来历不明,在这样大前提下二殿下仍肯用你,说明你在眼里的份量不轻。我只希望你能善待二殿下给予的信任。”
如果我不善待呢?是否就是要死在你的刀下?白夕瞥了眼赤狐右手下紧握的圆刀,嘴角的弧度未曾变过。
秋水江上,一艘红船摇曳着舒缓的节奏徐徐前行。
落日余晖,映在白夕眼底,是一抹血红的残阳。
她行走于鬼魅横行的地狱多时,怎会不熟悉这般亲近的死亡气息?
朝赤狐投以一笑,同时,一截银亮的匕首急速抽出,她握紧刀柄,挡开了逼近她脖颈的金刃圆刀。
“赤狐!”
珠帘被拉断,大颗大颗的肉色珍珠如大雨倾盆,铿锵有声,瞬时洒落了整个船头甲板。
青洛衣手里还扯着纷乱的帘线,大步走到两人中间,拨开了匕首与圆刀的交集。
收起匕首,白夕低低笑出声。
赤狐尴尬地望向他的二殿下:“对不起……”
青洛衣做了个退下的手势,赤狐未在赘言,立即闪身走人。
“我知道,他不是要杀我,只是警告我该尊重他的二殿下。”白夕好心地替他解释道。
青洛衣说:“我要怎样做,才能消除你对我的偏见?”
白夕望着他,这个人的眼睛总是清澈见底的蓝,让人很容易产生可以信赖的错觉。只是,她不喜欢他的处事方式,她不喜欢把自己的生建立在别人的死上的这种价值观念。“请相信我,我对你的看法,绝对不是偏见。有朝一日,二殿下会是位成功的霸主,这个勿庸置疑——只是,别忘了替我打开八音盒。”
青洛衣同样望着她,任船只摇摆,水波澹荡,这个女孩的眼里分明写着某些坚定不移的东西。想起那日逃出北营,她睡意惺忪地随口道:“其实活着本身就是幸运的。”一语惊醒梦中人。在他还在为日后的可能的劫难重重在精心步骤时,她却告诉他,活着本身就是幸运,何必庸人自扰?青洛衣淡淡道:“我一直认为,对待敌人够狠,我才能够活得更久。白夕,我知道因为赤正烈的死,你或许在鄙视我……”
白夕打断,笑:“不是或许。”
青洛衣皱眉:“能不要说得那么直接么?”
白夕朝他迈进几步,抬手掠过他被风吹乱的发梢,对待美人素来无抵抗力的她扬起笑:“好了,我保留我的看法,再争辩也毫无意义。不过,很想知道,我对你而言,是敌是友?”
青洛衣拍开她的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里,被白夕带上船的麻雀和小胖正在偷笑。
竟然有种被调戏的感觉——他险些崩溃。
他清了清嗓子,收敛了有些慌乱的心绪:“后天抵达楚国,你进船舱来,我有些东西必须要和你交代。”
白夕别开脸,使小性子:“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跟你进舱。”
青洛衣说:“白夕。”
白夕变戏法似的摸出八音盒,眼神炯炯:“那你帮我把这个打开吧,好不好?”
青洛衣微笑,语气无比温婉,态度无比坚定:“白夕,你看看我脸上,写着个蠢字么?”
白夕象征性跺脚,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穿过破碎的珠帘时,只听得黑羽倚靠在一边,淡漠地道:“白夕,你竟然跟他撒娇。”
白夕瞪了他眼,什么叫竟然?难道我就没有撒娇的权利了吗?
反正,只是游戏里的人物,何必当真呢……何必再惧怕白家世代的孤独预言呢,对不对?
◎◎◎
楚国三面环水,有着充沛的淡水资源。
青洛衣和白夕上岸后,迎面走来一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眼睛小小的,鼻子塌塌的,两颊红扑扑的,见到他们,笑起来露出两颗大虎牙。
“二位就是赤国的使者吧!”
白夕立即退后一步,指着青洛衣:“他是,我不是。”
赤狐看到少女带着小队精兵过来,冷冷扫了她眼,径自走到青洛衣的身边。
少女带路,前前后后跟着二十余名楚国士兵。
坐在马车里,撂开车帘,白夕稍微打量了一下,市集内叫卖声不断,来往行人笑容晏晏,货架上百货齐全,车马交通顺畅,比起赤国繁华如锦的烟街柳巷,这个沿海的楚国倒是民风纯朴得匪夷所思。
青洛衣坐在边上,也是初到楚国,倒没有白夕表现出来的新奇。
白夕推推他,指着窗外的一个高高的木柜子,上面架着一块白色帆布。
“这是什么?”
青洛衣探出身望了眼,笑道:“难得也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会为了一个八音盒跟你到这里来么?”白夕白了他一眼,继续好奇地观望着渐行渐远的木柜子,“是楚国特有的玩意儿么?”
“是皮影戏。”青洛衣无奈地,伸手将她即将爬出车窗的脑袋拉了回来,“白姑娘,我们是出使的使者,请拿出点……额……气质来。”
白夕冲他眨眨眼,咧嘴笑:“我不和你闹了,跟在车边的那个灰姑娘是谁?”
灰姑娘?青洛衣有些不满她给人随意起绰号的劣习,蹙眉:“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派来迎接我们的人,一定不普通。”
白夕点头,表情神秘地贴近他的耳畔:“我告诉你,刚才还没上马车前的路上,她一共偷偷瞄了你七眼。二殿下,艳福不浅啊。”
青洛衣颇感有趣,干脆顺势将咬耳朵的人揽进怀,笑道:“那么你呢?偷看了我几眼?”
白夕张大眼,倒真的掰起指头数了起来。结果发现就算一个指头算十次,十个指头还是不够用。末了,摇摇头,挫败地道:“这里有没有计算器啊……实在不行,算盘我也会使……”
青洛衣朗声笑了起来。
白夕挣脱了他的手,从袖中翻出一截碎布出来,是方才灰姑娘扶她上马车,“不小心”被指甲勾下的。她将布匹摊到青洛衣手中,“评判一个人的身份,最简单的莫过于衣着了,即便穿着打扮再怎么朴素,衣料的材质是不会次的。”
青洛衣细细掂量,又低头轻嗅了一口气味:“你的鼻子比我灵,你说呢?”
白夕扯过他的领口,凑到他下颚闻闻,再去闻他手里的碎布,沉吟稍许,才点头激赏道:“你身上比她香多了!”
青洛衣恨不得一头拍平她的嬉皮笑脸。
玩笑过后,白夕指着车下低头紧跟的灰姑娘,伸出手在青洛衣的手心里划下了三个字。
青洛衣表示赞同。
没有推算错的话,楚国派出迎接他们的人便是楚国的女国师柳叶青。
原因很简单,她带来的小队人都不约而同地跟紧在了赤狐的身边,而不是这里的正牌皇子。
能够一眼识破赤狐杀手身份的人并不多,能在这个年纪有这分警惕的人更不会多。
而她偏偏又是个姑娘。
看到手下对她恭敬且慎重的态度,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位就是楚国大名鼎鼎的女国师柳叶青。
“想不到她竟然那么小。”白夕不由赞叹道。
“难得见你夸人。”青洛衣坐回原位,伸手抚平被白夕折腾得一番褶皱的衣服。
“青洛衣,你出使的目的是什么?”白夕忽问道。
“和楚国国主商议一条商路,楚国水产丰富,而赤国医术发达,有着许多珍贵稀有的药材只有赤国才能生长。父皇让我以药易物,顺便,替赤国和楚国找出一条通货贸易的商道。”
白夕想了下,压低声音:“不是开了商路以后方便攻城吧?”
青洛衣微微一怔,淡笑道:“希望楚国皇帝没你那么多疑。”
白夕“嗤”地一笑,翻弄起怀里的八音盒。
青洛衣伸过手轻轻拨弄上面的七个彩色木键,跟着,八音盒发出悠扬的音乐,清泠悦耳。
白夕想,等到我搞定这盒子里的家伙,立即走人,我才懒得管你要攻几个城呢。
青洛衣却想,如果白夕能笨点……会是件多美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