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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五、青洛衣 ...

  •   白夕一脚踩上滚滚尘土,望向遥遥地平线消逝的远处。
      本来欣喜雀跃的嘴角扯平了一点点,嗯,本应该是旌旗蔽日、金戈铁马的豪气万丈的沙场。
      额际滑落一滴汗,手揉揉,脸颊被这干巴巴的太阳烤得油腻腻的。
      微翘的嘴角再次下降一点点。
      风夹杂着野菜和地瓜烧烤的味道,一丝不漏送进了她向来自负的嗅觉。
      皱起眉,唇线拉成水平状。
      然后,转过身,看见几十个大大的营帐上,不约而同挂着的蚯蚓似的难以辨别,却还是让她辨出的“北”字——
      彻底被激怒!
      很好,要我收服赤国的大将军,却把我送到北国的营帐!

      继而,想起她留在冥殿正中上空的青藤玉树,登时又笑弯了眼。
      无妨,我会每日骚扰我的好友,可爱的冥后大人。——让她在喝酒、浇花、偷偷和下人掷骰子赌钱、洗澡、吃饭、甚至和殿下亲热的时候,都“不小心”地想到我此刻生死未卜的悲惨处境。

      ◎◎◎

      走了约莫五里的路,习惯了依靠幻镜来交通的白夕彻底放弃了徒步走到赤国营帐的美好幻想。

      精疲力竭地走回北营,从背后将一个守卫兵击昏,解下他腰际的水壶,再也顾不得形象,白夕盘腿坐到地上,咕噜咕噜大口喝着清凉的水。
      解渴以后,清醒伴着警觉霎时苏醒。
      “为什么这里只有一个守卫?”她推推边上昏厥的男人,推了一半,手停。对了,没有青藤玉树不能使用催眠术,打昏了再叫醒,不是自掘坟墓么?
      行动跟着大脑迅速思考,她稍稍从这个营帐探出脑袋,正好能够扫视整个北营的正中。
      啧,他们都没有马么?
      不过,她又摇摇头,蹙眉,似乎她骑过龙,骑过凤凰,骑过张牙舞爪的九头怪,唯独没有骑过马……

      收回脑袋,她屏息静气,只听得脚步声逐渐在靠近。
      一边轻,一边重。
      一个穿着铠甲,一个衣着轻薄的。
      也就是说,一个会武,一个多半不会。
      她从鞋里摸出一把匕首,小巧玲珑,在日光下闪着多年来首次重见天日的银白光芒。
      平日里鲜少用到兵器,实在是因为她喜欢用法术彻底毁灭一件事物后的快感。
      匕首虽然削铁如泥,却不够辛辣,不宜瞬间将敌置于死地的运动。

      正当她算好了角度准备出击时,脚步声戛然而止!

      “够了,这个给你,马我备在后山。”声音轻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只听得簌簌两声,应该是翻动纸卷的细声。
      “好,属下告退!”
      “赤兔,我说了几次了,不要到哪里都是扯着嗓门说话。”
      “属下知错!”
      “你——滚!”终于,轻柔的男声变成了薄怒的低吼。

      白夕连忙将倒边上的士兵推到身侧,自己倦缩起身子,匕首弯进怀里,伺机待发。

      一个虎背熊腰的粗壮男子匆匆自她的面前奔过。步履如风,不管是奔得怎样迅猛,背脊倒是挺得笔直,不难看出是经过了严格训练。
      白夕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不禁替他的主人哀叹一声:谁家的,好笨一头熊!竟然让她匆忙的伪装全全作废——
      不过,等等,刚才她听到什么?马,后山。
      对,思及此,她开始庆幸自己能和一头大笨熊抢马的运气。

      从地上爬起,正要追上去,感觉身后有人,白夕回头,微笑。
      她的习惯很不好,喜欢微笑着攻击,且,出手从不留情。
      这次自不例外,只不过,手在够及这位面相俊逸的男子前,臂上忽然一阵刺麻。
      别过头,竟是中了一截冷箭。视线再往后移动,方才被她耻笑的大熊握着一杆袖珍的皮弓正笑容可掬地跟她挥手告别。不,是跟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告别。

      大脑逐渐进入当机状态,濒临罢工前,她仍旧保持微笑,问道:“你们怎么发现我的?”
      将黑发束于右侧的蓝眸男子微抬下巴,指着她手里的匕首,而后,惜字如金地道:“太亮,有反光。”
      白夕不死心,吐字艰难:“那么,那头大熊?”眼角的余光已经捕捉不到方才粗壮的人影,她恼怒,居然被那么个大家伙给设计了!
      男子莞尔:“他是兔子,不是熊。”

      是啊,兔子可比熊聪敏多了。
      白夕眼前一黑。
      出师不利啊出师不利,不知道游戏出局了还能不能重玩?

      不对,如果在这里挂的话,是不是永远都回不去原来的时空了?

      ◎◎◎

      回来之前打探过,方圆十几里外才有小村落。

      本该是一毛不拔的荒野之地,可是这里也太奢侈了些,白夕环望她现在所处的营帐。门口悬着两个小巧的金铃,随风微漾。帐内挂着好几幅山水图,正中拦着一块彩色琉璃屏障。脚底下是朱红的波斯地毯,她光着脚去磨蹭,柔软温顺。若不是全身被缚,她真想尝一口放置床边的碧绿色小颗的葡萄。
      虽比不得冥王宫殿的装裱华丽,但在这随时会启程会作战的营地里,把自己的营帐装饰得如此奢华,可以想象主人该是个雍容华贵又处处讲究的腐败爱好者。

      帐门被拉开,走进一袭清淡的灰衣。
      他手里挽着一叠纸卷,脚步轻盈地走到白夕跟前。

      白夕抬头,是方才和大熊对话的俊逸男子。
      近看之下,眉远如山,眼若秋水,面目清俊,倒有几分女子柔怡的风姿——只是这双碧蓝的瞳,似乎有点熟悉,想想,却又说不上心头。

      “我是青洛衣。”他开门见山地介绍道。
      白夕想要坐直身板,手腕扯扯身后的绳子,勒疼了手,绳子却分毫不让。
      妈的!她低咒一声,抬眼不悦地:“赤国的奸细。”
      她可没忘,那只长得像熊的兔子叫赤兔。
      看他一身书生装扮,想是应该在营中担任军师之类的文职,至于他交给赤兔大熊的,指不定是什么机密文件。

      青洛衣沿着床沿坐下,嘴里衔起一颗葡萄,笑容温柔无害。

      白夕说:“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青洛衣微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放你走?更何况,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白夕神色淡定:“我既不是赤国人,也不是北国人,就算你是赤国太子都不关我事。”

      话落,青洛衣噎到了葡萄核,别开眼,轻轻咳嗽了起来。

      白夕没有漏过他神色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心想:该不是我说中了吧?赤国太子,不就是这次赤国的主将赤正烈么?可是两军交战,主将不可能在敌营做奸细的。

      良久,青洛衣这才缓过气:“我们裴主将近来周身不适,麻烦姑娘了。”说着,起身,仔细抚过衣摆下细微的褶皱。
      白夕追问:“你们主将身体不好关我什么事?还有,我这是在谁的营帐?”
      青洛衣走到帐门口,轻摇门口悬着的金铃。
      “你待的是我的营帐。至于裴主将的身体不适,就他的话来说,两军交战,压力颇大,需得女子解乏。我本来派了一队小兵上附近最近的村落想要买几个容貌娇好的姑娘,你一来,连跑路费都替我省了。”

      铃声清脆,很快,走进来两名士兵。
      青洛衣道:“用毛毯将她裹起来,送进裴大营帐。”

      “遵命!”

      白夕赶紧追问:“你不怕我告诉你们主将你是奸细吗?”
      青洛衣不禁莞尔。“只管说,别忘了,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而且,”他从袖中滑落一把锐器,竟是白夕的匕首,“你还带武器进军营,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么?”

      狐狸精一般的男人。
      白夕不想与他争辩。身上的束缚松不开半点,只能任由被人裹进毛毯。
      临出营帐前,不望狠狠瞪他一眼。
      她可没忘记,她被擒的那个营帐门口只有一个守卫。
      缺了一个士兵,再联想到刚跑回赤国告密的大熊,其实,只要她的言辞有理有据,应该会有人相信的。
      只不过,要寄希望于那个“需要女子解乏”的主将别太色令智昏了。

      ◎◎◎

      白夕有点小小的失望,北国军营正中的大帐内,没有色咪咪的老头,只有一具冷冰冰且恶心兮兮的尸体。
      尸体浑身赤裸,臃肿的身体上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爪痕,有趣的是,裴大的脸上眉心处一点黑沉的圆粒,神色平静,并没有被凌虐致死的痕迹。

      两个扛着她进营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将她随地一丢,手足无措地冲出营外,大呼:“不好了!不好了!”

      青洛衣随后赶至。
      白夕这才知道,这个面相有些女气的俊逸青年竟是整个北国军营的副将。
      所谓人不可貌相,青洛衣处事镇定自若,见到尸体也没有大呼小叫,只是立即喊来了军医和几员军中大将。

      军医诊断,或者说验尸完毕后,起身禀告青洛衣:“无任何致命伤!”
      话里两层意思:第一,确信是人死了不是昏迷;第二,死得莫名其妙。

      青洛衣目光转向身边的人,一个人上前一步,目露忐忑:“前阵子听说炊事营里也有士兵死于这种症状,眉心一点黑,身上被沾了麻药的鞭子抽打过。”这个人袖上扎着红布条的,用白夕的话来形容,就是贼眉鼠眼,丑到对不起父老乡亲。

      青洛衣道:“大家有何建议?”

      “会不会是闹鬼啊……”
      “对啊,听过这一带附近的村落经常闹鬼。”
      “当初我就跟裴大将军说过,换个地方扎营,唉,他不听我,现在自食恶果了吧!”

      青洛衣睇了眼红布条:“王善,你说。”
      王善战战兢兢地俯身打量着裴大的尸首,皱眉道:“鬼神之说,不可全信,却也不能不信——我看,青将军,不如再退兵十里吧。”
      一位老者霍地站出:“不可,赤兵已经逼近边界,再退兵,不是把敌人请进城里吗?”
      王善道:“那怎么办?等着再死一个主将?”
      老者正色道:“身正不怕鬼敲门。裴大将军素来好色误事,兴许是遭了报应也说不准。”

      青洛衣容色淡然,摆手示意大家先停止争吵。

      “先安葬裴大将军吧!”

      他招手喊来帐外的两个士兵:“给裴主将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对着神情凝重的几员大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对了,死者已逝,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

      人全走空,两个士兵给地上的裴大换好衣服,也退了出去。
      白夕这才从角落里站了出来。
      嗯,腕粗的绳子绑了她三圈,十二个死结,费了好大的功夫她才解开。

      青洛衣瞥了她眼,并不意外。

      白夕走到尸体边上,勾起嘴角:“被鬼杀死的?”
      青洛衣望着裴大紧闭的双眸,没有理会她。
      白夕微笑,提脚重重踩上裴大的腹部。

      噗、噗、噗——
      裴大的嘴里涌出一股臭味浓烈的黑水,黑水溅到他新换的衣裳,发出丝丝腐蚀衣物的细声。

      白夕收回脚,她早就闻到了死人身上的腐臭味,笑问:“鬼也会下毒的吗?”
      青洛衣抬头,蓝眸里通彻的清澈:“你怀疑我?”
      白夕摇头,笑:“不是怀疑,是肯定。”

      既然他是赤国的奸细,且能做到敌国副将那么高位置的奸细,杀死一个主帅似乎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更何况,方才他以眼神示意亲信提出退兵的要求,摆明是要助赤国攻进北国城内。
      一句话总结: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他都具备了。

      青洛衣伸手抚过裴大的眼睑,将黑水抹去。
      白夕蹙眉:“你疯了,那些水有剧毒的!”
      青洛衣端望着指尖上的黑水,眼里闪过一抹悲哀之色:“那年我被人指证是奸细,裴大曾经出面保过我,算起来,他救过我一命。”

      “你就是如此厚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为了证明我的无辜,我饶你一命。”青洛衣走到她面前,将指尖递到她的鼻翼下,“裴大死了,军中暂时无人有能耐可以领兵,赤国不战而胜——我的任务算是达成了,不过我暂时不回赤国,你的鼻子很敏锐,帮我找出凶手。”

      白夕没有去嗅那恶心的黑水,倒是从青洛衣的指尖闻到了淡雅怡人的清香。她不由疑惑:难道我搞错了,裴大真的不是这个公狐狸杀的?考虑到要赶往赤国收服赤正烈的任务目的,她继道:“我帮你找到凶手,你带我去赤国。”

      青洛衣点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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