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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六、跟往事干杯 ...

  •   跟往事干杯,不是为了告别——题记

      南方小城,刚下过雨,空气里有着薄薄的湿意。我嗅了口家乡的味道,软绵绵地靠上了身边的人,陶醉得眯上了眼。船轻轻地摇曳,儿时的记忆碎片合着船的节奏,童年的景象在脑海里一一拼凑起来,穿着妈妈牌粉色绒线衫的肥肥的小白夕,骑在父亲头上耀武扬威的小白夕,以及,打着水仗把邻居哥哥姐姐全部打哭的小白夕……任由碎片纷飞,我抿着唇回味着记忆深处抹不去的淡淡痕迹。

      “白夕,”黑羽唤道,抬手轻轻拭过我的眼角,“怎么哭了?”

      “没事。”我张开了眼,乌蓬的小船刚驶过一座小拱桥,映入眼底的是蓝天白云,周边的是碧幽碧幽的钥匙河,船只轻晃,我倒在黑羽的怀里,“好山好水好姑娘,怎么我就生来那么调皮呢?”

      船靠了岸,我和黑羽踩着青石砖铺就的小道,环顾两岸沾了潮土气息的一栋栋灰色石库门,仿佛置身画中的感觉,“我依稀记得早先时候这里还有公路的,没想到时隔几年回来,这里连辆桑塔纳都没有了。”
      黑羽仰头,指着架在河岸上一块显眼的蓝色牌子:城市保护建筑。
      我哑然失笑。原来出生的小镇被划进了保护建筑的区域,难怪这里连幢高楼都没有,交通除了搭船就是踩自行车,除了有些刻意做作,倒真的好环保。

      我出生的这片土地叫做钥匙镇,方才我们乘着小船蜿蜒而下的那条河取名钥匙河。

      政府的一块招牌保住了纯正的小桥流水般的小镇风貌,也给小镇带来了每日数以万计的旅游收入,可不,镇民为了揽客扩收,大都举家出动,掌船,导游,开茶楼,做当地风味小吃,摄影……也多亏得这一变迁,我和黑羽才得以借着游客之名,大大方方地踩进了自家门内。

      家里开了间小餐馆,妈妈是掌厨,爸爸负责迎客。
      记忆中厨艺顶尖的母亲强悍而不失精明,父亲淳朴憨厚,家门口前有一个宽宽的小院,我还院子边上拔掉了爷爷好几株鸡冠花。暗红色的鸡冠花被我捏得碎碎,小小的花瓣似乎还留在手上粘粘的触感,爷爷的怒吼依稀还在耳边一次次回放,只是,小院已不再是小院,掉白粉的墙壁被粉刷一新,放花花草草的木槽变成了一顶顶篮白相间的遮阳伞,伞下,一张张朱漆的木桌和方椅整齐排列,爸爸抱着一壶香茶,穿着我所熟悉的灰色大褂,热络地招呼道:“请进,请进。”

      眼眶被泪水充沛,黑羽大手一伸,将我的脑袋按进他的胸口。两个人跟连体似的,跨过门槛,找了个靠边的角落,紧挨着彼此坐了下来。

      “两杯绿茶,再来两份炒面就好了。”黑羽将菜单递回,爸爸转身跑进厨房。我这才探出脑袋,红着眼看到了爸爸略显肥态的背影。

      “两份炒面!”爸爸冲着灶房喊道。
      “好勒!”妈妈张出头,手里拿着铲子,标准的炒菜姿势——我的记忆终结在撞车的那瞬间,玫兰说的妈妈拿扫把扫我出门的景象我记不得,可是妈妈握着铲子炒出香浓的肉丝炒面的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想显得自己矫情,我抹抹眼泪,对着黑羽介绍道:“我家的炒面最地道了,整条街都没人做得比我妈好吃。”
      黑羽难得温柔一笑,从桌间的筷筒里拆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撂给我一双,道:“白夕,冥王曾经说过,青藤玉树是你的家传宝贝,只是我不明白,以往的鬼司一般都是家族遗传的特异能力,或者是生就抓鬼除妖的世家,你家里人倒是看上去很正常。”
      我抖抖眉毛,故作不悦状,“干嘛,我家里人要不正常你才满意?”

      爸爸端了两杯绿茶过来,我一路渴得厉害,立即抱着杯子往嘴里灌去。
      他见了,欲言又止,转身跑去端茶给其他桌子。
      我放下杯子,苦笑:“以前我那么喝茶,爸爸总要罗嗦几句,怕我给烫了;现在好了,顾客至上,连一句客套的关心都吝啬给予了。”
      黑羽轻抿一口茶,淡淡道:“白夕,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变回你老早的模样,只要别吓到他们就是了。”
      我抱着空空的杯子,回头捕捉着爸爸忙碌的身影,低低道:“我当时出车祸,据说全身没几根骨头是好的……玫兰说她可是花了七天七夜的功夫才把我整个人重塑。只是爸爸妈妈,隔壁刘家的小狗王家的小猫,怕是都当我死了……”

      爸爸妈妈那么疼我,当时一定很伤心。
      我不可能逗留此地等着被抓回冥界,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得他们再难过一次。

      “炒面来了!”爸爸吆喝着,将面端上了我们的桌。
      我握着筷子,将热气腾腾的盘子端到跟前,“有没有辣酱,要那种番茄味的不是很辣的那种。”
      爸爸呆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找来。”只见他一阵风似的跑进厨房,而后,厨房内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混合着妈妈的怨声,“搞什么,突然要翻柜子里的那些瓶子,别挡着我炒菜啊!”

      “老婆,那个红色的小瓶呢,就是我家闺女以前最爱偷吃的那罐子呢?”
      “你疯啦,都好几年,早过期了!”

      许久,爸爸满头大汗跑到我们桌前,一脸歉疚,“不好意思啊,我岁数大了,没有的东西我还跟你们说有。要不,给你换个口味?”

      已经没有了的东西,何必再强求?
      我摇摇头,再摇摇头,不敢直视他殷切的眼神,生怕一抬眼一开口,我会喊着爸爸扑到他的怀里,就像许多年前那个撒娇的小女孩一样。
      黑羽拧眉,将我揽进怀,“不用了,你去忙吧!”

      我侧过头,父亲的背影如此宽阔,如此温暖,如此……遥不可及……

      无妨,你们安好就一切都好。我心满意足了。

      ◎◎◎

      跨出门槛的时候,我深吸了口气,拉拉身边的人,今日难得分外温柔的黑羽,“今天是我带你约会,你得跟我跑。”
      他倒爽快,“走吧,爱去哪我跟哪。”

      “好,带你去鬼屋,嘿嘿,我小时候经常在里面把隔壁的小孩吓得尿裤子。”想起小时候的光荣事迹,心情稍霁,我拉着他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后面传来了一声呼喊,我们回头,只见母亲撂着围兜急匆匆赶了过来。她跑得气喘吁吁,追到我们面前,将一罐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刚才不好意思,我特地去巷子口买的。”

      我低头望着手里的罐子,竟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番茄辣酱,“可是,我们已经吃完面了……”

      她笑笑,“没关系,买都买了,送你!”边说,眼色一黯,“我家那口子一直念叨着,当初闺女爱吃就不该藏起来,让她吃个够……现在好了,想给她吃,她也吃不到了……”

      再也忍不住,拉着黑羽转身就跑。

      眼泪在小镇风情的巷子里挥洒,脚步越跑越重,心,越跑越疲。
      妈妈从小就对我很严厉,总是不许我这个不准我那样,我总是惹她生气,和她唱对头戏。
      可是我知道,妈妈和爸爸一样爱我。
      往事已矣,往事已矣,可是我该如何洒脱地去说,去做,去面对曾经深爱自己的父母?
      太难了。
      从没如此深刻感受过,原来做鬼司所要放弃的,除了性命,还有更加沉重的,沉重到我已不敢再回过头去望一眼的……家人。

      黑羽拉住了我,俯身吻住了我的眼泪。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白夕,你比以前勇敢。”

      “以前的白夕,自从被母亲赶出门后,是从来不会提有关于自己家的只字片语。”

      “好了,好了,你别哭得那么难看,我不提以前就是。乖,不是带我去鬼屋吗,哭成这样带我去,人家要把我当坏人抓起来的。”他像哄个孩子一般,不停地贴着我的耳朵细声道。

      “好吧,我现在带你去,先说好,你不会尿裤子吧?”我抬起了脑袋,抹抹鼻涕。

      ◎◎◎

      鬼屋原来不叫鬼屋,是爷爷生前的工作室。那个时候钥匙镇还是比较落后的,爷爷为了贴补家用,不顾父母反对,一把年纪去报名看守后山。后来因为后山离家比较远,爷爷干脆自己在后山盖了间小木屋。
      小木屋没有窗子,是爷爷年纪大了忘记盖了还是他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爷爷死后,后山便再无人看守。顽皮的小孩经常霸占了爷爷的小木屋,在里面养蚯蚓,养毛毛虫,更甚者,家里的小狗要撒尿也特地带到后山,遛进小木屋。
      那个时候我很生气,却又不能成天守着木屋,每次晚回家妈妈都会打我屁股,问我是不是出去野混。

      于是后来,我想了一套整人的法子。

      后山风大,穿过林间,发出呼哧呼哧的音,像极了老人垂暮时弥留的一声叹息。
      我偷了家里的床单和爸爸的钢笔墨水,跑到木屋里面,在角落里翻出一支蜡烛。点燃蜡烛,对着爷爷当初刮胡子的小镜子,我将白色的床单罩上身,束紧以后,再用毛笔蘸着灰黑的墨水大条大条地抹上脸……那天进小木屋捣乱的十三个小鬼,吓哭了四个,吓跑了九个。哭了的四个里面三个尿了裤子,还有一个被我拖到地上的床单绊倒,摔成了轻微脑震荡。

      后来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妈妈见了,扯过被我弄得脏兮兮的被单,大手一指:“跪天井去!”
      第二天,镇里传出了后山闹鬼我爷爷阴魂未散的小道消息,爸爸一听就知道拜我所赐,却也不敢声张,难得严肃了脸,提着我的小脑袋拎到天井边,“再给我跪一天!”

      爷爷的小木屋恢复了安宁,为此我付出了膝盖红肿好几个星期的惨痛代价。

      其实当时我从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爷爷不给这么个漆黑不通风的小屋子装扇窗户呢?

      ◎◎◎

      熟门熟路地将黑羽带到后山,我抬头一望,果然不出所料,政府的环保措施做得彻底,后山绿荫层层的大树参天外,罩了一圈通着高压电的铁丝网。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乱砍乱伐。

      黑羽说:“白夕,你看地上做什么?”

      “总得找个方位,好挖条地道进后山啊。”

      “猪脑袋!”黑羽一把将我抱起,纵身一跃,眨眼间飞过了铁丝网,安全着陆。我抬起脑袋,他似乎忍笑忍得很艰苦,我摸摸他挺直的鼻梁,淡笑道:“这里是我爷爷的坟地,你在这里笑我,他会从地底爬出来揍你的。”

      “你爷爷埋在这里?”

      “是骨灰,爷爷死前叮嘱我洒在后山的。”我牵着他,朝着山中隐隐约约的那处灰黑,大步走了过去。

      “你爸妈也同意?”

      “才怪,我跑到殡仪馆买了个一模一样的瓶子,把爷爷的骨灰瓶偷梁换柱了出来。”
      爷爷的身体一直健朗,走的时候十分自然,大家也没有过分难过。只是大人都不知道,爷爷在榻前偷偷跟我咬耳朵,嘱咐我要把骨灰洒落后山,那时我年纪虽小,却也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事后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就只有这么个法子才能满足爷爷的遗愿。

      唉,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每年给爷爷上香烧纸钱的爸爸妈妈。

      山间的小路歪歪斜斜,我和黑羽走了半天,才找到藏在丛丛茂密树林里的小木屋。
      “没想到周围长了那么多树。”我看到小屋灰黑的一角,激动地甩开黑羽,跑了上去。

      走到门前,我慎重地双手化十,喃喃自语道:“爷爷我来看你了,虽然我模样变了,不过不许你不认识我。”闭上眼,默数一二三,我推开木屋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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