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个秋天》谷球球

3、蒲公英

　　不清楚是谁第一个声称，兔子喜欢吃胡萝卜。
　　你才喜欢吃胡萝卜呢。蒋秋棠很想跟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好好理论理论——实践出真知，至少她的大灰兔子，对胡萝卜是半点儿兴趣也没有的。
　　蒋秋棠的灰兔子喜欢吃蒲公英叶子。于是这位可敬的主人在多番查问、几经验证，终于得出结论以后，便开始三天两头往上海路东边的小土坡那儿跑——小土坡上绿油油，生长着一片原本与世无争、自在逍遥，却注定要从此遭殃的蒲公英。
　　零六到零七年间，如果你曾在中午放学或者傍晚吃饭的时辰从上海路金银街那一段经过，多半就有机会目睹一个长得秀秀气气、穿得漂漂亮亮，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孩子，正在那儿吭哧吭哧地收拾着一种被她称之为“兔子草”的绿色植物。
　　蒋秋棠对灰兔子无微不至的爱怜看顾，彻底打动了沈小园。眼见她攀登土坡的步伐由最开始的小心翼翼逐渐进化为迅猛矫捷，也就是传说中的动若脱兔，沈小园简直就要冲口而出——母爱的力量真伟大。

　　夏去秋来，灰兔子幸福快乐地成长，无忧无虑地播撒着纯天然生物工艺的六味地黄丸。
　　它有时会躺在蒋秋棠的膝弯里，有时会蹲在她的肩头，天气冷了还会整个儿蜷缩在发热的路由器上。
　　它的脸颊越来越尖，胡须越来越长，肚子也越来越圆，没过多久，就从一只小灰兔变成了一只大灰兔。
　　某个阳光明媚的双休日，蒋秋棠打算去无锡看看丹丹师兄。临行前她先去采了一大捧蒲公英，像往常一样在水龙头下清洗净了，再用纸巾拭干水分，对着沈小园千叮万嘱——每天几点几点，喂灰兔子吃些，千万别把它饿着了。
　　“放心吧，”沈小园打个呵欠：“总之每次我吃之前，先伺候他老人家吃饱了再说。”

　　蒋秋棠走了以后，灰兔子便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没办法，沈小园和杨毛毛谁都没有那份儿耐心，愿意追随着它的屁股四处收拾六味地黄丸。
　　午餐时分，沈小园拾起一把蒲公英，从铁丝笼子的镂空处塞了进去：“喂，吃饭啦。”
　　蒲公英碰到了灰兔子的尾巴，灰兔子当即躁动起来，四脚乱蹬，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在笼子壁上碰了个灰头土脸。
　　“哎？”沈小园十分纳闷儿：“你倒是转过来啊，好吃的在后边呢，你往前使劲算怎么回事儿？”
　　灰兔子不理她，继续一往无前，扑腾个没完没了。沈小园又劝：“你回头看看呗……唔，眼神儿不好么？那要不你闻闻？”
　　就这么着，一人一兔各不相让，僵持了老长时间。终于沈小园败下阵来，把蒲公英往灰兔子脸上一摔，垂头丧气地走了，临出门还听到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大嚼声。
　　等到蒋秋棠往探情郎回来，沈小园便一本正经地向她宣布，自己不喜欢灰兔子了，因为它实在是笨得令人发指。不过自打发生了咬坏衣服的恶性事件，沈小园反倒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武断了：其实人家未必真笨，很有可能倒是装笨的——不然干嘛专咬自己的衣服，不咬蒋秋棠的呢？
　　无论如何，沈小园对自己跟灰兔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总算是可以释怀了。谁料没过多久，这只神奇的生物却再一次彰显了自己超能的威力，极度震慑了沈小园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那阵时暑假已经快要过完，沈小园有天傍晚洗了澡，靠在床头拿着小勺吃酸奶时，房东老太太家的小花猫噌噌几下跳上床来，两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她，脸上作出幽幽的表情。沈小园一时心软，下一勺酸奶就喂了小猫。
　　小猫不过两个月大，吃着吃着，整个脑袋就都钻进了酸奶杯子里，发出西里呼噜的声音。沈小园瞧得有趣，便想跟它开个玩笑，于是作势去夺杯子。谁知猫小脾气大，这位祖爷爷瞬间暴起，狠狠一口咬在了沈小园的手背上。沈小园疼得哇哇乱叫，待到跳下床来，低头细看时，只见两个老深的齿印底下正隐隐渗着血呢，她两眼一黑，登时七窍生烟，心想若不抓了小猫烤来吃了，这口恶气如何出得。
　　结果却是寄人篱下的人尚不如当了主子的猫——房东老太太一脸威仪，施施然走来跟沈小园说，我家的猫咪从不出门，干净得很，也没有乱吃过东西……我给你拿酒精把伤口擦两下吧。
　　从此沈小圆恨上了西国人，也恨上了西国猫。

　　蒋秋棠在国际长途中听沈小园诅咒完会咬人的小猫之后，半天没有吭声。
　　“喂？怎么了？信号又不好啦……”沈小园移动位置。
　　“没事没事……”蒋秋棠连忙回应，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被咱家兔子给咬了。”
　　“……”
　　“就在你走后没多久，我不是要带它回温州吗，就去夫子庙给它买了一个狗笼子。然后它可能不大愿意进笼子，就咬了我一口。”
　　蒋秋棠的语气十分平静，沈小园莫名其妙就觉着，自己咋这么狭隘呢。
　　“咱家的兔子整天乱跑，太脏了，所以我得去打狂犬疫苗。一共三针，头两针在南京打的，最后一针带回温州了。”
　　沈小园叹了口气，问了一句：“咬的疼么？”随即发现自己的满腔怒火，已在蒋秋棠的轻描淡写中不知不觉化为无形。
　　“不怎么疼，”蒋秋棠高兴起来，她原本就怕沈小园大骂灰兔子忘恩负义，又说自己作茧自缚养虎为患东郭先生什么的。
　　“那……糖爹糖妈喜欢它么？”沈小园又问。
　　“挺好的，”蒋秋棠更高兴了：“我爸说，咱的兔子可真大，离远看跟条狗似的。”
　　沈小园眼前闪过灰兔子那张脏兮兮的长脸，怎么都觉得，它其实更像是一头毛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