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独忧愁》晓耳

75、第 75 章

　　因为不是周末，所以游客不是很多，他们从南庄进了游客观赏区。冬天的瀑布的确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尤浅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激动。
　　“美吗？”尤水看着他的表情，淡笑着问道。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说。
　　闻言，他笑了一下：“我知道。”
　　话毕，两人都愣了愣。
　　尤水移开视线，没去看他，转过身又朝另一个观赏地去了。
　　他站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几乎从不同的角度把已经结冰的瀑布观赏了个遍，他们从南庄出来的时候，已快接近傍晚。
　　尤水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两人不言不语。
　　“你饿吗？找个地方吃饭吧。”她突然转过身，道。
　　“天快黑了，可能只有酒店开着。”他说。
　　“随便，哪儿都行。”她说罢又转过身，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尤浅拿出手机导航，然后两人直奔景区最大的五星级酒店而去。
　　开了一个包间，服务员热情地招呼着。
　　“要清淡一点的食物，不要海鲜和羊肉。”尤水并没有看服务员递上来的菜谱，而是淡淡地吩咐道。
　　“小姐，其实不要紧的……”包间里就剩了他们两个人，两人面对面坐着，尤浅有些无措和坐立不安。
　　“是不会怎么样，但还是尽量避免吧。”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神情淡然。
　　无声。
　　空气静的可怕，他想找些话说，但越紧张越无话可说……
　　尤水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情绪，她淡淡地开口：“你别紧张，只是吃个饭而已，和家里没什么区别。你也别拘谨，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在意我。”
　　尤浅愣了一下。
　　半晌，他开口：“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清冷而淡然。
　　尤水轻笑：“很明显。”
　　无声。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菜上的很快。
　　尤水似乎并不是非常饿，菜上齐了，她轮着番儿地给他夹菜。
　　“小姐，我自己来吧。”他盘里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丘，忍不住开口道。
　　尤水便放下了筷子，不再给他夹。
　　他诧异。
　　“不好吃吗小姐？”他看她几乎没怎么动，忍不住问道。一句话，夹杂着些许关心。
　　尤水抿了抿唇：“我吃饱了。”
　　“……”
　　他无言以对。她明明什么也没吃。
　　一顿饭，令他忐忑而食之无味。
　　吃过饭，两人乘电梯上了十楼，不是总统套间，普通的贵宾间，尤水把房卡递给他，然后自己刷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小姐。”他看她马上要关门，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尤水挑眉。
　　“要不，还是定一个套间吧。”他说。
　　尤水愣了一下。
　　他自然不是因为有其他的想法，他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全。
　　“不用了，北滨还是安全的。”她说。
　　尤浅抿唇，不置可否。
　　纵使真的不安全，他体虚羸弱，发生什么事情，也是无能为力。
　　尤水关上了门，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和痛苦。
　　他身上的伤，似乎宣判了他作为侍从的失败。
　　换了地方，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几乎一夜未眠，睁着眼看着东边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夜里下了雪，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两人从酒店出来后，漫无目的地闲逛。
　　尤水的温和淡然令他愈发感到困惑和不安。
　　走了一截路，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小姐，工地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我……”
　　“你想回去了？”尤水没看他，低着头踢地上厚厚的积雪。
　　“我不是让你和魏羲和交接一下吗？”她抬起头，语气淡然。
　　“……时间紧迫，没来得及。”他说。
　　尤水笑了下，不语。
　　灯绿了，但两人都没动。
　　“你想说什么？”尤水含着笑看他，又问。
　　他整个人都神情冷漠。她看得出来他并不开心，昨天至今天，他一直都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不言不语，温驯却疏离。
　　他很少在她面前表露情绪，但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对她表现出了一种不在意和厌烦的态度。
　　“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俞星曜的事情本来就是我造成的，于公于私我都难辞其咎，小姐若是以此来补偿我，完全没有必要。”他语气平静而淡然。
　　尤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一丝幽怨和挑衅，但并没有。他面无表情，神色清冷而疏离，他说的是心里话。
　　半晌，尤水淡笑着开口：“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尤浅愣了一下。
　　“没有了。”
　　“那就是说完了？”她道。
　　“……是。”
　　“那走吧，站的我腿都僵了。”她说着率先朝前走去。
　　他恍了一下神，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拽了回来，力气之大，令尤水不受控制地跌进了他怀里。
　　一辆汽车则猛地停住。
　　司机按下车窗，惊魂未定地看着路边相拥的两个人，顿时无语至极。
　　“多大了？！看红绿灯！！！”说罢启动车子，又缓缓开走了。
　　他松开了她，甚至还向后撤了一步。
　　尤水怔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
　　他瘦得只剩了骨架，撞在他怀里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他晃了一下，而胸膛也并不坚实，她的额头硌到了他凸出的骨头上，此刻红了一片。
　　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之前在酒吧时的情景。那日灯光昏暗，纵使他赤.裸着上身，她也根本没注意到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当时理智全无，只剩了怒气。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
　　他反应极大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表情变幻莫测。
　　“我身上有刺吗？”她看着他，语气有点失落。
　　他抿唇，不语。
　　她不动声色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表情变得有些冷，眯起眼看他。
　　“你再退一下试试。”
　　尤浅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扯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小姐想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打一顿吗？还是其他什么，比如把我扒光示众？”一字一句，似乎含着淡淡的怒气和厌恶。
　　尤水愣住。
　　她从不知道他可以这么借题发挥。
　　她原本有些温热的心被他的几句话彻底冷却了下去。
　　“你……对我有怨气是吗？”她艰难地开口。
　　这句话，等于白问。
　　他百分之百是有怨气，可那又能如何呢？！
　　“……小姐多虑了。”他说。
　　尤水无力。
　　她伸出两只手，抓住他的外套用力把他向前拽了一把。
　　他踉跄了两步，眼里也带出了一丝愤怒。
　　“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演戏。”她并不在意他眼底的愤怒，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他抿唇：“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怨气？”
　　“没有。”
　　“再说一遍。”
　　“没有。”
　　尤水不语，眼睛像x光一样在他脸上来回扫视。
　　末了，她松开手，抚平了被她揉皱的外衣边缘。
　　“既然没有，说话何必咄咄逼人？”
　　他呼吸一窒，语塞，泄气。
　　“你口才其实很好对吧。”她像是随便说说而已，语气很轻，还有些温柔。
　　他并不知道，其实在林园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知晓了。
　　其实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侍从，至少在辅佐和保护她这方面，他完成得无可挑剔。才思敏捷，沉得住气，又能隐忍。无论是在林默面前尽心尽力地表演，还是和俞星曜谈判时的杀伐果断，亦或是和白京生的诛心论战，他无一都表现出了高于常人的优秀和全局观。而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的不善言辞和沉默，是仅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出的一种无能为力。
　　如果能够移情地换位思考一下，想必他是真的很爱她，因此才会卑微和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她也便没什么好恼怒的了。
　　“我已经订了下午三点去英国的机票。”她说。
　　话题转的很快，尤浅烦躁地皱起眉头，似乎并没有兴趣听她说什么。
　　“小姐……”他艰难地开口。
　　“工地没你就不转了？”
　　他被她呛得无语。
　　“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清晰的认知吗？”她表情严肃。
　　“医生说你活不长久。”
　　尤浅呼吸一窒。
　　“但活不长久，你就不活了？”她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他思考和反应的机会。
　　“集团所有的事情你都可以撒手，没了你地球还是照样会转。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小姐，就不要总是和我对着干。”
　　尤浅愣了一下。
　　“你只管好好调养身体，其他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把身体养好，之后你想怎样，我都可以依你。”
　　他惊住，说不出话来。
　　她给了他最大的承诺和自由，甚至超越了他本来的身份。
　　他一下子断了思绪，心烦意乱。既不敢信她的话，又不知道怎么使自己脱离当前的困境。进退两难，他几近绝望，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涌动，他想离开这个环境，想躲到深山老林中去一辈子都不和外界有联系，想把自己藏起来，想真正的消失在尤水记忆里……
　　他所有的一切都已丧失殆尽，热情、希望、坚持和忍耐力、他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的尊严，以及他原本健康完好的身体……他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用，作为侍从，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尤水免受外界的伤害，退一万步说，作为和她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伙伴而言，也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欣赏和期待的优点……
　　事实早已摆在眼前，尤水却说什么都可以顺着他……
　　可笑，可悲，可怜。自己在她眼里，大概也只配得上这三个词了……
　　想到这里，他实在已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和辩驳，她给他的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吧，他本来也就没什么能为自己争取的了……
　　见他不语，尤水也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红绿灯规律地来回切换着，路口的车辆走走停停，过了很久，他淡淡地开口：“小姐给的承诺太重，但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我会尽力去做。”
　　“我要你尽全力去做，这是我的要求。”她说。
　　无声。
　　尤水转过身，背对着他。
　　表情中一闪而过的痛苦被她隐藏起来不见了……
　　当所有事情的真相都揭露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明白眼前的人是多么纯粹和真实，才明白他从始至终拼劲全力去护她周全的赤诚炽热之心。她想到了刺猬，他毫无隐瞒毫无违背，甚至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袒露在她面前任她无情地伤害……他一直都信她，爱她，至此，他曾无数次自诩的“愚钝和后知后觉”，似乎在她身上也一样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重新获得他的心，以及他心底深处那个曾经邀请她入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