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江湖》简单阿布

2、风云莫测（一）

　　北焕京都，铭城。

　　畅意楼。

　　沈辰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地摇进了这家铭城最有名的酒楼。

　　畅意楼的掌柜在记帐空闲间抬头一扫，就看到了被小二迎接的这位新客人。

　　这位年纪最多二十的新客人，身上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藏青色布衣，腰间垂吊的玉坠儿成色也是一般，可是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流贵气，却是逃不过李老板三十载经营间练就的法眼。更何况，那把看似普通的折扇上，可是当代书法巨匠林墨白所题的介草亭集！

　　李老板自是坐不住了，立刻陪同迎了出来，精心招呼了一番。

　　沈辰微笑着听他招呼，最后折扇一收，轻声道：“掌柜的客气，实不相瞒，在下前来，只为寻人。”

　　李老板自然不会为此就将贵客冷落，依旧笑得双眼眯成线，回道：“无妨无妨，不知公子所寻之人是何样貌？”

　　沈辰歪了下脑袋，细细斟酌良久，忽而展扇一笑，朗声道：“样貌倒不好说，只要我说一点，掌柜的定然识得。”

　　李老板听了这话，只沉默了一瞬，微有些混浊的双目忽而亮了起来，脸上渐渐浮起一种神秘而了然的微笑，也不等沈辰再细说，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沈辰微笑道：“看来掌柜的已然知道了。”

　　李老板一边抬手招来跑堂，一边眉眼含笑道：“如果小老板我没猜错的话，公子所寻，是个绝妙的人儿。”

　　沈辰笑着摇头叹息道：“岂止是绝妙，简直令人过目难忘。”

　　黄金一锭。

　　要的是，十八坛子美人愁，酒坛端上；

　　定的是，二楼临湖小窗，整日独坐。

　　谁忘得掉？

　　小二遵从李老板的吩咐，将沈辰领至二楼大堂西北角上，便自忙自的去了。

　　沈辰抬眼，只见那人一身破破烂烂、大大咧咧、毫不避讳地坐在窗间，正拎着能塞得下五、六个脑袋的酒坛豪饮，也不招呼，自顾自就走到临窗的位子上坐下，然后双目灼灼看着那人，满面笑意，沉默。

　　百里被盯得实在是受不了，终究白了那不识趣的人一眼，从窗上跳转至沈辰对面，斜着身子懒洋洋地坐着，顺手就丢了手里的坛子。坛子迅疾地飞出，却稳稳停在地上那一堆已被喝空的酒坛间，几乎一点儿杂响也没有。

　　百里满脸的嫌弃之色终究也没有刺破沈辰堪比牛皮的脸皮，那人依旧是一脸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轻声道：“恭喜百里兄，江湖上可已经传遍了，湘南第一艳姬妙嫣可是指明了非你不嫁呢！”

　　百里听他不正经的调笑，只斜斜瞪了他一眼道：“你都二十出头的老头子了，好意思总腆着脸叫我这年不过十七的人百里兄么？”

　　沈辰满不在乎地一甩手道：“此言差矣。沈某一为倾慕百里兄毒医圣手之徒的名号，二为倾慕百里兄洒脱不羁的性情，沈某虽比你痴长了五六岁，却是处处不如你，于是情之所至，甘愿为弟呀……”

　　百里冷哼道：“你要真心里倾慕我，就别打扰我。”

　　沈辰一手取过桌上的酒坛，细细倒入细瓷长颈的酒瓶中，又招小二拿了酒杯上来，认认真真地倒了八分满，端起来要喝，忽而记起对面坐的人是毒医圣手之徒，于是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回去，表情一本正经，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皮厚至此，百里终究是懒得跟他计较了。

　　沈辰忽而把手中折扇敲在桌上，微微叹了口气道：“世上美人大概都被百里兄拐走了罢……竟然连妙嫣也未能幸免……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百里夺过他桌上的酒杯轻笑道：“看你对她如此一往情深，不如明天我就放出风声说，妙嫣爱我为虚，实则早已与你私定终身。”说到此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酒杯拿在手里轻轻地晃动着，续道：“让你也尝尝被湘南十二森木追杀三天三夜的感觉。”

　　沈辰听他这语气底下满是磨牙的恼恨，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哈哈，在下才疏学浅，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只有像百里兄这样的高手才敢惹这满身的情债啊。”

　　百里扔了手中酒杯，又斜斜地倒了回去：“要真有美人恩也就罢了，偏偏我连那叫什么妙的，一面都没见过，就被那帮武夫追杀，上好的苏潋锦绣，才穿上没几天，就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

　　沈辰闻言看他身上衣服，虽然破烂，还真是质地上佳，用手指挑起一条残布，仔细一看，哟，还真是新制的，一时哑然过后，便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沈某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红颜祸水’了……百里兄这不浅的艳福，在下可再不羡慕了，哈哈哈……不过，”他话锋忽而一转，“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想当年端木婉良嫁与当今圣上之前，那绝代的风华，即只是见上一面也足以让人死而无憾了。也不知……那皇十六子容貌可秉承了其母……”

　　百里冷着眼听他闲话，忽然觉得有些困乏，眼皮瞬间就已半阖。

　　沈辰忙忙收了笑声，他可是见识过这位仁兄睡觉的本事，别说正跟人聊着天呢，就是正吃饭呢，只要是他困了，可是说睡就睡了，而且一旦睡着……沈辰满心苦涩加怨念地回想起自己百法试尽都不能把他从梦中拽出的往事，不过……

　　沈辰微笑着用扇柄敲了敲桌面，忽而轻声道：“近来江湖动荡，先是湘南十二森木都从湘南北上，再是六道府藏书阁一夜尽焚，更有号称武林四大庄的落眉山庄……这落眉山庄嘛，据说也出了件大事！”

　　正到关键的地方，他却不再说话，只打开折扇，细细地欣赏那幅行云流水的介草亭集，神情专注，仿佛满腔心思都已灌注其中。

　　在嘈杂声不断的酒楼中，这偏安于西北角上对桌二人，忽而齐齐沉默，空气仿佛在瞬间拧成了一根极细的丝。

　　很久，久得日头都已西斜，久得窗外畅意湖面上鳞鳞水波逐渐闪光更甚，久得秋意萧杀之气更重。

　　沈辰双目中突然闪过寒光，凌厉地射向仿佛已然酣睡的百里身上。

　　戌时一刻。

　　沈辰心中一怒，手中折扇应声而断。

　　六道府的消息绝不可能出错，百里师叔，顾陌方，正是落眉山庄之主，更是百里此生最珍重之人。落眉山庄出事，百里不可能偏安一隅，不紧不慢地跟自己对峙如此之久！

　　缘由至多有二。一者百里与落眉山庄消息足够紧密，详细了解所有事故，但是，首先，他近日被湘南十二森木缠斗不休，何来时间去了解落眉山庄之事？即使他真有通天的本事知道了，也该急急赶去与顾陌方汇合，并不是闲闲坐在这里，来兑现前年一时无聊应下的约定。

　　所以，只有最后一种可能！

　　沈辰心里一时惊疑不定，面上笑容却愈加生动温润。

　　这人虽年纪尚浅，耐性城府却已极深，举止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心中思虑不显分毫。

　　落眉山庄百灵殿邪火三日不止，百里心下必然急躁难耐，面上却可以如此安稳，陪自己耗上半日功夫……

　　今日这场面谈，实际上比的，就是耐性。谁要是先急了，谁就处于弱势，事情交涉起来就更显艰难，然而，时至戌时一刻，由不得自己不急！

　　罢了，只要断定他此番作为终究还是为了顾陌方，暂时势劣而已。

　　思及此处，沈辰又稳稳执酒瓶为百里细细斟上一杯美人愁，然后，慢条斯理地道：“落眉山庄百灵殿，邪火三日不休，沈某好奇之余，前往六道府，以黄金三百两的巨额，换回一消息。”

　　沈辰忽而默然，只抬手醮了酒水，在桌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几字。

　　百里缓缓睁眼，一双眸子里尽皆是似笑非笑的意蕴，低眉间只不经意地一扫，便微微一笑道：“三百两黄金即可从六道府买回的消息，再加之沈公子这巧舌如簧的妙口相传，我还真是想相信都不行。”

　　沈辰终究急怒，最后强自咬牙按捺下来，面无表情地道：“百里兄尽管去查，不过，六道府机密，可不是想知道就能知道的！”

　　百里忽而挥手大笑道：“沈公子妙手通天，百里自然不比，如此……”他忽而转了口气，“多谢，不送！”

　　沈辰拂袖，却转念微笑着冲百里道：“百里兄想激在下速速离去，怕是早已急不可奈地要去查探了吧？在下在此奉劝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百里兄若是再把时间都耽搁在查验事情真假与否上，那落眉山庄就该烧得只剩灰烬了……”

　　百里稳稳斜坐椅上，双手抱于胸前微笑道：“多谢沈公子挂怀。”

　　眼见着沈辰去得远了，百里一个跃身，竟是直接从临湖窗口翻跃而出。

　　他动作轻巧迅疾，眨眼间便没了人影。

　　畅意楼里人声鼎沸，虽然早有客人觉着这人有趣，但见他身上衣物尽皆为刀剑所破，明晓江湖中人不宜招惹，这才都收了眼光安心吃酒。

　　所以当回过神来，再装着无意扫视过去的时候，发现窗边位置早已坐了旁人，讶异之余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江湖中人，大概本就应是这样来去无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