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1) ...
-
炎方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清淡的笑。
忘川河畔寒风凛冽,火红的彼岸花映衬着薄薄的白雪,踩在上面有些冰冷的钝痛。我把脚往后挪了挪,又抬头觑了他一眼。
他伸手解开了系在颈上的披风,覆到了我的背上。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摇摇头,有些抱歉。
炎方的眼中意味不明,停了半晌,方缓缓道:“你还没有名字。你本是鬼门关忘川河边的一块石头,吸收日月精华以后,修得人形,才有了今天的模样。”他的声音淡淡的,却让人听着很是亲切。
我有些丧气,瞥了一眼稳稳立在薄雪之上嶙峋的石头,磕着一张脸,干干苦笑两声。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莫非是个石头精不成?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耷拉着脑袋,心里尚存一丝侥幸,瞄着炎方问到。
炎方悠然地点了点头,全然不顾我出头丧气的模样,眼神亲切且诚挚:“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说罢似乎觉得这种急切的形状于他的身份十分不妥,清咳了两声,挺直了腰杆,又恢复了他云淡风轻、襟袖翩飞的模样。
我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半为了炎方没能将清高一路贯彻到底的形象定位,半为了我命途多舛、笨重粗陋的石头出身。
炎方却以为这是我对他不信任的一种表现,刚刚挺直的腰板又低了下来,弯着腰一脸诚恳:“不过,因为小仙友你现在刚刚修成仙身,所以,只能算是一名散仙。”
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审慎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景。昏昏暗暗鬼哭狼嚎的。忘川河示威似的闪着凛冽的波光,瘴气掩映下的奈何桥鬼气森森,远处有广厦高楼,只是在这样一片幽幽的环境下,显得不甚真切。
我怔怔地瞧着从我眼前迅速飘过的一个游魂,不禁扯了扯嘴角。
这出身,不仅不是十分的光彩,并且是十分的不光彩。
自古修仙一途,出身可谓是非常重要的。自天地洪荒以来,以人修成的仙地位最高,灵兽次之。而草木之仙以容貌取胜,禽鸟之仙以灵秀见长。
石头修成的仙……我掰着指头打算数一数,发现还真没听说过。那我也算是六合八荒第一个石头仙了,也算大大光耀了我石头界的门楣。想着想着,不禁又为我悲凉的身世嗟叹了一把。
走到近处看,血黄色的忘川河水,卷着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从我身旁漂过,里面虫蛇满布,腥风扑面……这个阴气如此之重地方,竟然还会有日月精华……我的运气着实也太好了些。我摸了摸下巴,正考虑着要不要重新投胎算了。
不小心对上了炎方的眼睛,发现他正一脸期许地看着我。我讪讪地笑了两声,心里继续盘算。
若是此番投胎去了,万一变成了蚯蚓甲虫之类的,岂不是更不划算。再说,一想到还要受千年的耳聋眼盲之苦,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脑袋里想象着自己变成虫蚁的悲惨境遇,觉得其实当个石头仙也还是挺不错的。这年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拍着胸脯安慰自己道。
再说了,说不定我并非石头所化,只不过是被困在那石头里。或许炎方看错了,也未可知。这样想着,心里更加舒畅了一些。
不过炎方既然这样说了,总不好驳他面子。万一他脸上挂不住,心里恼了不理我了,这个地方鬼气兮兮的,加上我又人生地不熟,被野鬼抓回去当童养媳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在这方面,我这人一向变通得很,绝不一根筋。毕竟人间那么多的事情看下来,自己也快成人精一枚。
既然炎方把我当成石头修成的仙人了,我也乐得顺水推舟、推波助澜一把,看这炎方,对我并无恶意。说不定看在我也算他仙友一个的面子上,还能帮帮忙。想到这里,我不禁微微一笑。
不过说到童养媳,四海八荒之内,娶媳妇定是要娶好看的,还不知道我修成人形是个什么模样。突然一下子惊恐地想到,还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怎么潜意识里把自己当女的了,万一是男的,岂不是要心理变态了,登时心一下子凉了。
我忐忑地跑到臭水沟,哦不,是忘川前,想看看自己的模样。
还好还好,虽然不是什么花容月貌,倒也是块清秀的石头,哦不,是清秀的美人儿。看着看着,不禁满意地对着忘川莞尔一笑,吓得河里的孤魂野鬼都逃得没了影儿。
我心下有些不悦,“干嘛都跑了,我生得很难看么?”
炎方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顺势坐了下来,浅浅道:“怎会。”对岸血红色的彼岸花盛放,红彤彤地映在他的脸上。
彼岸花,神魔之血混合而生的花。
传说上古之时,天上的破军星爱上了魔君的妹妹幽璇,被天界视为奇耻大辱。后来,破军星被关在天牢里,有传闻说幽璇被天帝派去的人打散了魂魄。破军星得知此消息后,竟反下天去,闯到地府里来寻幽璇,虽然集齐了幽璇的三魂七魄,最终还是敌不过天规,二人还是不得善终。
最终,破军星被关在地府狱中,而幽璇也被关在了不周山下。
据说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天上的青华帝君甚至伤了双眼,地府里血流成河。忘川水比以往更加鲜红了,破军星和幽璇的血流到河岸上,开出了无比惨烈妖艳的彼岸花。花和叶的永不相见,仿佛他们不受祝福的爱情。
关于五万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六界之内有着很多版本。
那个时候,天界还是由天帝掌管,如今的玉帝在那个时候还是司礼神君,和司战神君青华、紫微帝君、还有大地之母女娲娘娘一样,在天帝的麾下效力。
后来,天帝平定了四海八荒,在须弥山大宴六界,独独魔君没有到场,却差人送了个帖子。天帝看了以后大怒,认为魔界有不臣之心。
那场宴会自然是不欢而散,回到天庭的天帝沉着一张脸,连发了十八道文牒,催促青华和执僭天率军出征,扫平魔界。
九重天上站满了各路神仙,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一个说魔界早有不臣之心,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说魔界虽说没什么礼教,但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又有人站出来反驳道,魔界一直有称霸六界的心,如若不早日除去,势必会养虎为患。
看样子,“养虎为患”那句深得天帝之心,天帝听了连连点头。忽地望见司战神君青华站在群臣之首,一言不发。
“青华,你怎么看?”天帝意味不明地问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青华帝君淡淡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天帝听罢沉了眼皮,低沉道:“你是说,我让你去打仗,就是让你送死?”说罢眼睛定定地落在青华身上。
殿上的神仙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这君臣俩玩的哪一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地杵在那里,凌霄宝殿顿时鸦雀无声。
“你这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半晌,天帝抬起眼,正对上青华的眸子。
“臣不敢。”青华皱了皱眉头,顿了顿,又道:“天帝愿打这一仗,青华愿为先锋,领兵出战。”
“好!”天帝大笑,道:“我就等着给我们的司战神君庆功!”
群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连忙向青华帝君道贺,说是还没有司战神君打不赢的仗,这厢先给神君道喜了。可青华沉着一张脸,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
散会后,一众神仙各回各家,破军星执僭天笑嘻嘻地贴过来,勾着青华的脖子,亲热道:“青华,咱们去喝一杯如何?”
一起打了那么多年仗,青华自是知道执僭天的性子,无奈道:“走吧。”
“好了好了,又不是天塌了,咱们一醉方休。”
十里桃花林下,执僭天挖出了埋在地底的酒坛,拔出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这桃花仙子的酒,可是咱们天庭顶好的。”执僭天陶醉地嗅了嗅,眼底颇有得色,“要不是我跟桃花仙素来交好,可是讨不来的,今天你可是走运了。”
青华微微勾了嘴角,轻笑道:“你那风流的性子,何时才能改一改,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执僭天迎风灌了一脖子酒,顿时感觉畅快无比,挑了挑眉头,“在美人手里吃亏,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青华不答话,默默喝着酒,入口却不知什么滋味。
“你真的要去跟魔界打?”喝到正酣时,执僭天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殿上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青华苦笑一声。
执僭天瞥了他一眼,笑道:“好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青华你是明知不可为,明知不该为,却还要为之啊。”
“在这个世上,我的‘明知’有何用?”青华仰着头,一饮而尽。
执僭天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一仗,有多少把握能赢?”
青华喝得有些神智不清,趴在地上,长袍散落,喃喃道:“赢?从来打仗,哪个不是流血千里、生灵涂炭,这样就赢了吗?”
执僭天看着青华痛苦的神色,有些不忍心,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没人清楚那晚的十里桃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青华帝君脱下了白衣,换上了战袍,辞别了天帝,浩浩荡荡地朝魔界进军。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神魔第一战,天兵天将就死伤惨重,天帝在凌霄宝殿上铁青着脸,把折子摔到地上,滑出了几尺远。朝堂上一阵安静,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犯天帝的威严。
此时立在上首的执僭天悠悠地踱到奏折前,弯腰捡起了折子,又用手拂了拂灰尘,转身朝天帝笑笑。天帝忍着怒气,仿佛随时都会爆发一般,众仙都为这个破军星捏了一把汗。
“臣愿前往,助司战神君一臂之力。”执僭天收起笑容,递上折子,认真道。
天帝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这仗是自己要打的,之前被青华战败的消息弄得脸上挂不住,如今有个台阶,他也乐得顺着下来。
他沉了脸色,道:“执僭天接替青华任主讲之职,即日起程。”
下了早朝的执僭天来不及收拾,就往青华那里奔去。心急如焚,生怕那个死脑筋的老友又不知变通,做出什么荒唐事。
可他到了那里,也挽回不了什么,带兵的青华帝君还是坚持引咎受了六十一道穿魂透骨钉。
彼时他立在战马上,心头纵有千般不忍,可大军之前,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行刑。
青华因受刑重伤,破军星任了主将,替他出战。大败魔界,天帝大喜。
却未曾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执僭天竟看上了魔君的妹妹幽璇,为了魔界妖女反下天去。天界自然是不允的,最终,破军星执僭天被关到了地府酆泉狱里,而幽璇也被压在不周山下,魔君浮司却不知所踪。这是后话。
不管怎么说,神魔的纷争终于结束了,六界才有了这五万年的太平日子。
弹指已是五万年.
直到如今,每每有人提到执僭天,还免不了扼腕叹息。觉得那个幽璇真真是红颜祸水,破军星本来坦荡的仕途就这么断送了,不免又生出“色字头上一把刀”的感慨。
对于这一点,我深深不以为然,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饶是我这样阅尽红尘的沧桑心境,也还是佩服执僭天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魄的。既然你情我愿,旁人只消冷眼旁观就好,又何必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