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 奈何从贼》permanent

14、结梦

　　那么温柔动听的声音是从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的嗓子里发出来的，我确信。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自己，真的是傻呼呼的。当时的我犹豫了一下，在内心极度的挣扎和矛盾中小声说道：“呃，我是觉得，你声音好听的要命，至于人嘛……”

　　这恰到好处的停顿让人增添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黑衣男子看着我，瞳孔骤然放大，幽邃可怕堪比深渊，极冷的声调糅合着极清冽的气息缠绕着我的面颊，我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身边的一切都逐渐暗化，在旋转扭曲的气流中逐渐变得迷蒙了起来，天地间只剩他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里，一股难以名状的墨色光线不停歇的盘旋流转着，顺着那道光线，我似乎能走进他的心里去，带着我所有曾经的记忆，永远地走进去……

　　“小萝。”师叔叫了我一声，使劲儿握住了我的手，我突然清醒过来，刚才的一瞬间像极了梦境，黑暗而又冰冷的预言。

　　师叔面不改色，仍旧一脸安静淡漠的样子望着正前方，那男子也全然没有看我，恍然间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公子秘术精湛，在下受教了。”师叔突兀的说了一句，倒把我给说愣了，什么公子？什么秘术？

　　“雕虫小技罢了。小姑娘心里烦乱不安，才会让我的秘术有可乘之机，若是换做顾先生这样高洁出尘的人物，”被师叔称作“公子”的黑衣男子斜着嘴角，脸色闲谑，继续道，“恐怕连我也无计可施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种自嘲，又像是一种嘲弄。

　　“小萝还要托付给公子一些时日，还请公子好好教导她。”师叔没在意黑衣男子的话，道。

　　“小姑娘有些底子，是块好材料。”黑衣男子眯起一双修长的凤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我下意识的躲着他，不知为何，看见他心里总是很害怕，哪怕他是在笑，也弥漫着一种森然的寒气。

　　后来还说了些话，具体我也记不大清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寒暄扯淡。师叔这一次走得很急，事情似乎还没有安排好，就急匆匆地把我安顿在桑府。我确实感觉到很不自在，毕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的滋味我也体会的到了。不过话说回来，桑之夏小姐却突然对我很好，早午晚三餐都准备着我爱吃的，晚上睡觉还专门派人给我讲睡前故事，我确实有这个癖好，都是困顿的生活砥砺得我不得不放弃了这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就像师叔说的那样，我到底还是个孩子，总是长不大。的确如此，我觉得睡觉还能被人哄着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也许是矫情，师叔说是公主病。可是现在师叔不在身边，桑小姐这样体贴入微，我是真真很感动。原来以为她是个不太好的女人，现在看来是我误会她了。

　　后来通过讲故事的小姐姐的嘴里我才知道，是师叔在走之前和桑小姐交代了一些什么，才会让我过得这么滋润，才有了“睡前故事”这个环节。我想，他是害怕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会无聊孤单。师叔的关怀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不想让你看见。

　　那个黑衣男子叫陆扶苏。声音和名字都很温柔细腻，人却不是那样一个温婉静好的翩翩君子，偏偏是个冷峻如苍鹰般的男人。

　　他让我叫他公子，听府上的人都这么叫他，我便不甚奇怪，只有桑之夏小姐例外，她叫他“三弟”，之夏小姐说公子是他的亲弟弟，可是为什么之夏小姐姓桑，而公子却是陆姓呢？我一直也没敢问，也许这是个隐晦的曲折的家族性问题，外人不好干涉进去的，就此作罢。可是另一个问题随之产生，府上主子只有之夏小姐和扶苏公子两个，之夏小姐是长姐，扶苏公子是三弟，那排行第二的那位仁兄哪里去了？同理，这个问题我更没有勇气去问。

　　听府上的人说，公子为国效力公事繁忙，故此不经常回府上居住，府上一切事宜都交给之夏姑娘打理，一直以来也是井井有条。这次我来客居，之夏姑娘把我安排住到了东暖阁，和公子所住的西暖阁打了个对面。日间，通常是用过早饭之后一个时辰，公子就叫我去他的西暖阁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秘术，这些就是之前师叔跟我说过的“我从来都不知道的东西”吧！

　　公子和之夏姑娘沐浴着深厚的家族传统，因而对这些巫术秘术十分精通，每次和我讲起，都像是自数家珍一般，这一点尤其体现在之夏小姐身上，而至于扶苏公子，心思就要比他的姐姐要深得多，属于深藏不露那种类型的。

　　公子在教我一些简单的术理时，常常走神看着我发起呆来，这让我很害怕，难道他被我的聪慧和美貌给迷住了？显然不是，后来他主动告诉我了，他说我是一等一的好苗子，极其适合修习上乘秘术，他在我身上，看见了当年第一女巫湘夫人的影子。

　　我虽然不晓得这位湘夫人是何方妖怪，但是这话听起来显然是夸赞我的，我当然无比受用。

　　我也问过公子，是怎么看出我不同寻常的修习秘术的天赋的，他说我的气息和别人不同，人家是顺流，而我是逆流，这一点有助于我深入他人梦境而不会被他人的气息带走。我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说一看我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就知道了。我说你瞎编骗我的吧！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对，骗你的。

　　公子说巫术有很多种类，问我想学习哪一种，我其实一直想学习梦境来着，就借着这个机会跟他说了，他一听我的回话，样子看上去不可置信惊愕极了，好像梦境秘术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能吞了我，后来他告诉我，梦境秘术是众多巫术中分支最多、根系最庞大、牵扯的能力最密集、想要修习起来也是最难的一种，而且入梦的危险很大，驾驭不好这种秘术将会对秘术师和梦主都造成很大的伤害。其实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好玩风险越大，我就越想尝试，公子不是说我的潜力大大的嘛！退一万步讲，大不了不使用这种秘术呗！

　　于是乎我坚定了一个信念，就学这个！

　　修习秘术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我刚刚开始学习，公子只教我一些初级入门的简单概念，我都能掌握的很快，公子也不时给我一点小小的赞叹，一点点的鼓励就能激扬我的斗志，我学会的更多更快，短短八日，十层的梦境秘术我已修到第四层。或许是我天生带有这方面敏锐的因素，我和秘术之间几乎达到了相互吸引相互沟通的境界，而这是第七层才能达到的境界。也就是说，虽然我的能力只有第四层，但是只要有修为，第七层就不在话下。

　　有时候公子也会给我停课，他说我学得太快太浮躁，怕会有什么不测之祸，但经过目测几天后发现我一切正常，貌似是没有什么问题，学业继续。

　　离师叔走的那天已经十八天过去了，我每天都掰着手指数着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我小时候不好好跟着王宫里的师傅们学习，算术太差了！桑府生活优裕的很，又能学到好玩的，就连一向冷漠的公子都说他觉得他自己比我师叔更像一个师父，可是我心里还是问苍天、问大地，师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有天晚上吃过晚饭，我习惯性的往被窝里面一窝，舒舒服服地倒着。自从师叔离开了之后，我就总是这种“喂饱圈”的无聊状态。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面等着讲睡前故事的姐姐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就感觉一双冰凉如雪的手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把我弄得一激灵，我赶紧把身子蜷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好姐姐，今天困了，不用讲故事了！”那双冰冷的手离开了我的脖颈。

　　许久不见动静，我以为讲故事的姐姐已经走了，正要睡熟，却听一声凌冽清峻的男声幽幽道：“这么大了还要听故事么？”

　　我登时就不困了，赶紧用被裹住了娇小的身子瑟瑟缩缩的问道：“公……公子，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他挑着一双浓黑的眉毛，嘴角翘起，嘲讽着说到：“不用挡着，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才多大啊！”

　　听了他这话我倒来劲儿了：“你说我小，那你多大啊？”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他冷眼看我。

　　“不过比我大四岁罢了，就那么嚣张！”我做出一脸鄙弃的神色，不屑道。

　　“我可没见过哪家的小姑娘都十五六岁了还要听姐姐讲睡前故事！”他的嘲讽的语气总是那么真实。

　　“那说明我天真无邪纯洁可爱！！！”我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晚了来这儿，不会是专程来和我吵架的吧？！”

　　“废话！”他掩上门窗，把夜间凉风阻隔在外。

　　“怎么还关门关窗啊，我们孤男寡女的，这……”我故作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声调。

　　“你今天怎么这么贫嘴！”他一句话，一个白眼，我马上就不敢做声了，“我是来教你篡改回忆的。”

　　“啊？”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秘术啊？篡改别人的回忆？难道不犯法么？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看上去好像真的知道，我乖乖不作声听他继续说，“有些记忆，如果留下只会给人带来永久的痛苦，那么不如干脆废弃，让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是美好的样子。”

　　“非得要今天晚上学么？”我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

　　“也算不上是学吧，我其实是来陪你睡觉的。”他摊开手掌，一脸平静地说。

　　“不是吧，睡觉这种事，不用陪吧，公子还是回西暖阁去休息吧，我看你这几天是累糊涂了！”说着我就笑脸相送。

　　“哪儿那么多废话，躺下睡觉！”他连还嘴的机会也没给我，一只手把我摁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扯过被子，把我们两人严严实实的裹进了被子之中，一挥手，烛台上的蜡烛就消无声息地灭掉了。

　　这下我是真的凌乱了，难道是之前的玩笑开得过火了？我尽力往被子外边移动着，可他一双大手死死地钳着我，半点也动弹不得。我在黑暗中就着月光朦胧的清辉睁大眼睛，他的面容就在咫尺之间。我看不见眼前，我听见耳畔他的声音：“别害怕，我带你入梦。”

　　他说着，声音渐悄，被缚住的手臂上的疼痛感也逐渐消失，整个人处于一种虚空的状态，我感觉自己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山风中。

　　突然时空切换，自己转瞬置身于山谷，鸟儿啾鸣，山泉涌流，雾气腾跃，微风暖软，公子就站在身边。

　　“我们这是在长姐的梦境里。”他的声音荡漾在山间，让人心醉神迷。

　　此时的他穿的不再是我们初见时那件华丽的黑袍子，而是银白泛着幽蓝的丝线织成的外衫，华丽依旧，他的每件衣服都极其讲究和精致。

　　“既然这些都是之夏小姐的梦，都是假的。可是，为什么我现在，都感觉得到？”我摸了摸山泉，冷冽的感觉透过指尖的皮肤，不像是幻觉。

　　“对于梦境里的人来说，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有醒来的时候才会发现，梦里的事物其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他折下一枝雏菊，递到我鼻边，我确实闻到了它的香气。“不过有一种梦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