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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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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南宫府迎来了贵客,一派喜气洋洋。嘉实被管家叫去帮忙,临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不要乱跑,小心冲撞了贵客。
没有了嘉实的陪伴,我这个临水的小屋也仿佛徒然变大了许多,变得空空荡荡。推开窗子,一阵风吹过,凉飕飕的,读书楼上异常安静,再向远处寻找可以驱赶寂寞的景色,一眼望去,却是树树皆秋色。
就这样过着,转眼间,中秋就到了。
南宫家的中秋节一向是不少我这个人的。去年我就悄悄和嘉实出去逛街了。可今年嘉实被叫去帮忙,估计夜游是不可能了。
夫人提前差人过来告诉我说今年不用给她和老爷贺中秋了,不用去拜当然更好。只是饭还是要给人吃的呀,今天给我送饭的人也不知道忙到哪里去了,于是中秋佳节居然中饭消失!
我的肚子饿的咕咕叫,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半点可以吃的东西。一时间饿的头脑发昏,直愣愣拿着手中的东西撕下来往嘴里填,填了一阵儿,感觉嗓子有点痒,咳嗽了两下,向下一打量,一本《诗经》,竟被我吃下去半本儿,我忙把嘴里的东西往外吐。
没办法只好收了书,漱了漱口。躺在床上仰天长叹,心想,人有寒窗苦读掉书袋啃书本,我有五脏空虚啃掉诗经半本儿。我正天南海北的乱想着,忽然想起了那几个打不开的盒子。虽然估计里面装的东西八成都不是能吃的,但是一时间飘渺的希望也是聊胜于无,我忙翻出那几个盒子,又是砸又是撬开的,又是一阵折腾搞得自己筋疲力尽,拿着那盒子,指着那小金锁道:“你呀你呀,以为你是绣花枕头表里不一,没想到还挺结实的哈。这时候突然发现小锁头上居然细细刻着几行小字,我正准备定睛看去,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门外传来了个丫头的声音,道:“白家小姐,在么?我是夫人身边的绿染,老爷夫人差我来请您去鸳鸯厅一齐用晚膳。”
我的天,该用晚膳了么?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屋里没点灯,周遭暗暗的。
忙应道:“在呢在呢。”然后扶着椅子从地上站起来,点了灯,去开门。
那丫头还在门口,我说:“那就走吧。”
那叫绿染的丫头手里捧着东西,看了看我道:“夫人吩咐,今天有客,叫我服侍姑娘梳洗下再去。”
我回过神来,再看看自己,果真是个被饿晕了的,穿的是我从家带来的粗布衣裳,衣摆显然已经不够长了,袖口也磨损了。再摸摸自己的头,头发也散掉了,在别人眼里应该很是狼狈吧。我笑笑道:“呵呵,在屋里,旧衣服穿着舒服。”
那丫头,低头嘻嘻笑了两声。
我又不好意思的说:“请问,绿染姑娘,你……你……有没有什么可吃的,我……饿得很。”
于是绿染就又笑了。
换好衣服,绿染帮我梳头,绿染心灵手巧,我那一头乱发在她手下也变得风鬟雾鬓,一只玉簪别上,居然也有纤云弄巧之感,我抚摸着那枚簪子,道:“这簪子,好别致,是个什么款式,见也没见过呢。”绿染道:“南宫家的东西件件都是单品,想来比这个好的也是有的,我一个丫头自然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梳妆罢了,绿染拿了张大镜子,让我看:只见镜中的人,一袭水绿色暗花襦裙,一只玉钗斜斜埋在云鬓之中,那模样似曾相识。这时我才开始有些相信,哥哥当年画的人的确是我。
曲曲折折,走过水榭,来到一座二层的小楼,我由正门进去,四面小间里是仆从待命歇息的地方,见我进来,丫头上来帮我解下斗篷,为我掸去身上本来就没有的灰尘,表情甚是恭谨,我头一次得到如此礼遇,觉得新奇的同时也隐隐觉得有些紧张。又因为中午只啃了半本诗经,五脏空虚,此时更是脚下虚浮整个人轻飘飘的,感觉每个毛孔都呼吸急促。这时我突然瞥见嘉实,嘉实似乎也看到了我,我刚想叫她,就见她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然后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紧张。
绿染引我上楼,那鸳鸯厅,平日里两扇折叶门,隔成两间,中间是个过道,于普通两间屋子没什么两样。但如果主人宴请的宾客稍多,两扇折叶门都拉开,这两间连带走廊,就都变成一体成了个大厅了。又因时节不同秋冬时节南厅为主,客人以坐南厅为尊,红泥火炉,酒酣耳热间,推开窗去秋赏枇杷冬赏雪,自是一番情趣。春夏则是北厅取其阴凉,所以北厅又有一匾额题为“绿漪”。
我进门,施礼,见南厅中主位坐的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文士,南宫老爷和夫人坐于侧面,而南宫羽作为长子则坐右手边第三位上。
那中年文士的左侧坐是一个陌生青年,样貌看起来虽也俊朗神色上却“憨实”有余。那青年边上坐的赫然是南宫锦,她已经做妇人打扮,看来那憨实的青年八成是她的夫婿了。几月不见她的样貌依旧明艳动人,只是眉宇间添了两分不知从何而起的淡淡愁绪,想必定是看到南宫羽……
南宫锦身边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陆仁甲。他朝我笑笑,我一时惊讶,并没能回应他。而再看过去,何非卿居然也在座无疑。
难怪今年南宫家的中秋节如此忙碌,平添这么许多客人。
还没等我一一见礼,只听那个憨实的青年道:“怎的又来了一个娘子?”
我听了,大感尴尬,看看南宫锦,她的脸色也是红红绿绿。
这时陆仁甲道:“大哥,你的锦夫人就在你身边呐。这位是南宫师叔家的客人,白未晞。她哥哥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白露之。”
那青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呵呵一笑道:“我知道的,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白露未晞,白露未晞。”
那青年痴痴傻傻的嘀咕,侧头讨好的看南宫锦,似乎是小孩子背对了文章,向母亲讨赏般。南宫锦,抚了抚他的背,道:“对,对,就是这个。”那青年这才静了。却还痴痴地看着南宫锦。
接着南宫老爷向我介绍道:“这位是你何世伯。”我行了个礼。抬头又向那个中年文士看过去,他大概三十几岁,眼神清澈,一把美鬤,一袭青衫不染风尘,头发只用一只玉簪束着,显得洒脱简朴。只是,只是那玉簪看起来,颇为眼熟。怎么和我头上的这只如此相似呢?兴许是凑巧。应该是凑巧。我心想。
招呼打过,南宫夫人道:“不如就让未晞与北厅女眷们一席吧。”说着我就想抬脚退到北厅。
谁知何非卿突然道:“未晞与女眷们也都不相熟,不如就在这一席吧。”
我大感尴尬,你何非卿又与我有多熟呢?天晓得我是多么不希望与这个撞脸的南宫锦遇到,更何况是同桌吃饭。外加还有个两次害我受伤的南宫羽。
南宫老爷道:“那也好。”
说着陆仁甲起身指了指他的位置道:“那就坐在我边上吧。”
哎,我心中叹气,这分明是把两个撞脸的人摆在一起么。
说着丫头拿了椅子进来,何非卿却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么排位不好。”丫头的动作也停了,众人都看向他,他接着道:“这样两个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坐在一起,仁智兄……”边说眼神还边望向那个憨实的青年。
大家立刻便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他长身而起道:“还是坐在南宫夫人身边吧。”
我大感头痛,南宫夫人身边,不就是南宫羽身边么。
众人却似乎都感觉这样颇妥。
丫头便重新布座,我便也尴尬的入了席。
我的旁边是南宫羽,而对面则是像照镜子一般的南宫锦。南宫锦时不时眼神扫向我这里,看似不经意,却分明是暴雨梨花针,扎的我险些重伤身亡。
哎,真是味同嚼蜡,如坐针毡。
那何非卿却似乎心情格外愉快。席间,通过他们的交谈,我得知,那个何世伯,是何非卿的叔父,也就是当今宰相何翔。今次因朝廷公干来原郡。正值中秋,便在南宫家小住几天。而那痴痴傻傻的青年则是南宫锦的丈夫,陆仁甲的二哥陆仁智。此次陆仁智正是陪南宫锦回家探亲,而陆仁甲则是放心不下便与他们夫妇同来。
这时,不知话题说到了哪里,南宫锦,突然问我道:“未晞妹妹,你的簪子很别致么,这么精巧的款式,哪里买的?可有名字?”
我随口胡说道:“叫纤云弄巧。”
她道:“还真是别致的好名字呢。”
南宫锦的傻丈夫也插嘴道:“欸?还真是巧了呢!何伯伯也戴着一支一样的呢!”
我不知道这支发簪到底有什么蹊跷,只是直觉告诉我,这个话题有些敏感。
果然,听了这话席上众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这时陆仁甲道:“噢,原也没什么,这是我在京城瞧见,觉得不错,买回来托人带给未晞的,这款式在京城想必应该是很流行呢,男女皆宜,何伯父在京为官,有一支一样的也不足为奇。”
南宫老爷也赔笑道:“是了是了,京城的东西多少新奇些。”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南宫羽道:“看来陆兄不仅待白露之犹如契弟,对他的妹妹也是关爱有加呀。这物件挑的也别致,男女皆宜。”
这时桌上的气氛又一次尴尬起来。大家都知道,契弟不仅指结拜兄弟,很多时候也暗指男男相恋。此时又牵扯上我话里话外自是更显不堪。
陆仁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南宫老爷想要斥责南宫羽,可是一来正在席间,二来南宫羽的话并未明说,斥责起来反倒坐实了辱骂陆仁甲的事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何非卿笑了笑道:“仁甲兄,看来你中意未晞妹妹,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哈,从那么早就开始讨好大舅子了?”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只是我脸上一热,老大不好意思。
南宫羽又想开口,我怕他又说出什么揶揄的话来。情急之下,在桌子下面狠狠的踢了一下他的腿。他本想开口,被我一踢,腿上吃痛,闷哼一声,未及开口,众人的话题便转去别的方向了。
何非卿悄悄给我夹了块肉,我也不知是什么肉,看是炙烤的,闻起来很香,便吃了下去。谁知那肉甚是难嚼,吃下去之后,不多一会儿胃里就开始绞痛。想是一天没吃东西,突然吃了个不好消化的,胃里受不了吧。我皱了皱眉毛,放下筷子,用手抵着胃。何非卿看我这样,便道:“怎么,你对鹿肉过敏么?怎么不早说?”
天呐,怎么有烤的这么老的鹿肉呢?小爷要不是一天没吃东西怎么会一块鹿肉就把我噎着了呢?
于是,何非卿起身道:“这事可大可小,你若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
南宫夫人也道:“不舒服就先下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心想,我虽然不舒服,但肚子还没填饱呢。
我起身,向诸位行了个礼,夫人便叫绿染陪着我下了楼。绿染问我,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刚想开口叫她帮我找点吃的,又想起嘉实似乎在这里帮忙,心想不如去找嘉实,于是大发绿染先回去,独自一个人向偏厅寻嘉实。
我在偏厅四下张望,却听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来的是何非卿。我见了他,就一肚子气,何非卿这个始作俑者,若不是何非卿叫我坐在南席,也不会闹出这许多尴尬,如果坐在北席的话估计还能吃的饱一点,而且现在我胃里的酸痛还不也是他干的好事。于是我一甩头,也不理他。
他见我不理他,便道:“怎么?还真因为一块鹿肉生起我的气来了?”
我不理他,心想,哪里是一块鹿肉那么简单,你这从头到尾不都是算准了我的难堪么。
他又矮下身子,看看我,半开玩笑半讨好的说:“若不是我一块鹿肉,你哪有那么快就能离席呀?”
他这话半真半假,我便道:“你难道是神仙不成,还真知道我吃了鹿肉就会不舒服?”
你难道还真算准了我一天没吃饭,又吃了半本书胃里经不起难消化的?
“对呀,我不知道你吃了鹿肉会不舒服呀。”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斜眼看看我,狡黠地说:“既然我是不知道你吃了鹿肉会不舒服,那么不知者不罪,你又干嘛跟我生气呢?况且,你瞧我不来给你赔罪了么。”
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泼皮样子,我的脾气也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憋憋屈屈的也发布出来。
于是瞥了他一眼道:“那好吧,你去给我弄点好消化的东西吃吃。”一边说着又一边抚上我自己的胃,接着道:“托你的福,胃里现在又饿又痛……”
“喏。”他摊开手掌,给我一粒小药丸,对我说:“把它吃了,你的胃就不痛了。”
“原来你是在鹿肉上下了毒了啊……”我小声嘟囔道。
他听了笑笑道:“那你就当我是下了毒要毒你好了。”
我吃了他给的药丸,果真胃里就不痛了。我抬头看看他。
他微笑着对我说:“那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外面吃小吃,看花灯了。”
我一听,刚刚所有的不愉快、紧张、饥饿都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抓住他的衣袖,开心的说:“那就快走吧,快走吧。”